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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星期天

  白色的陽光斜照進窗口,一點也不偏私、溫和的安撫著我的身軀,等我探頭看看鬧鐘,已是早晨八點,星期天對普通上班族的好處就在於你可以睡再晚也沒有事務催你起床,但這個電台節目排在今天的DJ我例外。

  我穿著睡衣走進浴室開始刷牙,牙膏的薄荷味嗆入鼻中,瞬間整個人清醒許多,牙刷與牙齒的摩擦響是整間浴室唯一的聲音。

  伸了伸懶腰,反正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兩小時,我想要先上網逛逛。

  換下睡衣,走進書房,打開平常上網用的銀灰色筆記型電腦,隨意的瀏覽奇摩新聞,也許這對今天的節目主題有幫助吧?正在這樣想的我,突然看到了一則新聞標題:

  「音樂製作人自殺家中,疑似為情所困」

  驚恐未定的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鈴鈴鈴鈴鈴,電話很急促的播送響徹整屋的鈴聲,我急忙放下手中熱騰騰的綠茶,從書房衝到客廳接起電話。

  「喂?」

  「阿翩,是你嗎?」電話那頭傳來很虛弱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聽得出來是他。

  「是啊,好久沒見了!工作還好吧?有沒有什麼新作品啊?」他是我在電台裡認識的一位音樂製作人,平常因為上班地點相近,有時候還會邀他到節目中發表對於音樂的一些看法﹔身為藝術工作者,他編寫的音樂的確說得上是動聽,可惜在現今無太多人賞識,不過他也不因此沮喪,對於沒人重視他音樂的事情常常一笑置之。

  「你現在可以見我一下嗎?」他有氣無力的說。

  我看了看日曆,星期六,今天沒我的節目,就答應他,只是沒問清楚原因。
  

  「你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幾天沒吃飯還是怎樣的……」站在他家公寓樓下,我驚訝的盯著眼前鬍子沒刮、臉部消瘦、全身衣服鬆垮垮的他問。

  「上來吧,有東西要給你看。」他招手示意我跟著他走。

  「是你的新作品嗎?」我問,但他不回答。

  走進他的屋子,陳設整齊得讓人不禁無法與眼前這個看起來像路邊流浪漢的傢伙聯想在一起﹔書房裡兩排米色的書櫃靜靜的靠在牆邊,大理石的地板相當光滑沒有灰塵或垃圾,電腦桌就在門一打開的那剎映入眼簾,相當簡陋。

  他走到電腦桌前,從一個鐵灰色的盒子裡拿起一片CD。之後轉過身問我:「你聽過『黑色星期天』嗎?」

  「黑色星期天?」我自以為聰明的說,「那不就是徐懷鈺的一首歌嗎?」

  「不是……」他嘆口氣,「這種世俗之作怎可與此樂章同名。」

  我不解的看著他手上的東西,那是一片沒有寫著半個字的光碟,碟背是黑色的,因此整張看起來很像古早時候的唱片,只是尺寸小了點。

  「上星期我在逛街的時候,看到一家老舊的二手唱片行,」他拿著光碟述說,「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經典歌曲可以參考,所以二話不說走了進去,卻發現這片現代產物竟然擺在架子上,與四周的黑膠唱片成了強烈對比,我詢問老闆這片沒有名字的光碟是什麼歌時,老闆竟然說他沒有進這張光碟,這裡只賣唱片的。」

  「那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很有趣,跟老闆買下了這張光碟-他倒很阿沙力的只賣我七十元。

  「回到這裡,我把光碟放入光碟機用電腦喇叭聽,想要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歌,那戰慄卻完美無暇的旋律就播放了出來,我愛上了這首歌。

  「仔細一聽,它的歌詞並不是英語或是日語,於是我抄寫了歌詞的音標,在詢問朋友之下,才輾轉得知那是匈牙利語,意思是『Gloomy Sunday』。」

  黑色星期天,我想。

  「然後呢?你把我找來這裡要做什麼?」站在這邊聽他講故事並不有趣,我直截了當的問他。

  「自從我聽了這首歌之後,我身邊出現了怪事。」

  「怪事?」呃,不會吧。

  「每天晚上,我懼怕黑暗,當我獨自一人而四周陰暗的時候,我彷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圍繞在我的手邊,那東西輕輕柔柔的,彷彿……彷彿……」

  我靜靜的聽他說出對那東西的比喻。

  「就彷彿是一首旋律。」

  一聲冷笑從我的口中竄出,觸感怎麼能用「旋律」來形容呢?我開始對這傢伙的精神狀況感到懷疑。

  「有一天晚上,那種奇妙的感覺再次出現,我鼓起勇氣睜眼一看,我整隻右手都被一團黑影包覆著,但我完全沒有想要去碰碰這東西的想法,不一會兒就又睡著了。」

  「你在作夢嘛。」

  「但早上醒來,手上就多了這些東西。」

  他拉起長袖袖管,展示給我,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割腕的痕跡,褐紅色一共六條,不深,可是很清楚。

  「我確定這不是我自己割的。」

  「嘿,你確定你……」我本來想要說「你確定你沒有精神方面的病症嗎」這樣的話,但馬上又被他那嚴厲的眼神給嚇回了肚子裡。

  「這陣子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感覺悶在心頭,一直對著我發出『自殺吧..自殺吧……』的意念,我嚇到了,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會有這種想法。」

  是啊,我暗想,你一直都是很開朗的人,你沒有理由自殺-至少在看到新聞之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於是我聯想到了那CD。」

  「黑色星期天?」我問。

  「你要不要聽聽看?這樣你就能了解我想說的意思。」

  我點頭默許他把光碟放入光碟機,啟動撥放程式。

  一首尖銳但不失古典味的旋律從擴音器中放出,伴隨著小提琴悲傷哀悽的急速演奏,傳進我的耳朵、腦中。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頭暈了一下,但是我想我只是早餐沒吃飽。

旋律告停,總覺得聽完整首歌好像坐了一場雲霄飛車,四周都是遊客無盡的尖叫,迴響在腦裡揮之不去。

  「我不太想聽了。」他說,拿出光碟想丟到垃圾桶。

  「為什麼啊?」我一把搶過來那片光碟,我清楚的感覺到光碟冰冷的觸感,「這曲子不錯啊!」

  「你要就送你好了,反正不貴。」他冷冷的說,把鐵灰色的盒子遞給我。

  「謝啦!我會慢慢品嚐這首歌的。」道謝之後,我意圖離去。

  走到門邊,我身後的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嚇了一大跳。

  「翩……如果有一天我發生什麼事……如果啦,記得銷毀這片光碟。」

  「老兄你也幫幫忙,只是一片光碟而已啦,我在書上讀過,悲傷的曲調會催化人的情緒,過幾天就好了。」我不以為然的把盒子塞進包包,他不作聲,關上大門,嘴角下垂的臉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形象。

  「銷毀這片光碟」這句話他加重語氣的聲音一直繚繞在我回家的路途上。


  我坐在計程車上,準備到電台上班,但心中還是為他自殺之事感到耿耿於懷。也許我多陪陪他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談論著JAY的音樂風格跟陶吉吉的寫作方式,但是……他為什麼會自殺?

  裝在鐵盒子裡的光碟靜靜的躺在我的黑色包包裡,我下了一個決定。

  「少年仔,你是DJ喔?」操著台灣國語口音的計程車司機手中握著方向盤這樣問我。

  「是啊,你聽過幽浮電台的『非常翩心』節目嗎?」

  「呃,我沒什麼聽廣播吶,阿要不這樣好了,你告訴我什麼時候撥你的節目,我等下順便聽。」

  「嗯,是等一下十點到十一點的音樂節目,頻道是FM94……」我看著他慢慢的轉著收音機的頻道,「對,就是這一台。」

  「不簡單喔,年紀輕輕就當DJ……哪像我,老婆都跟人家跑了,只能在這邊辛苦開車賺錢。」

  我聽他訴了十分鐘的苦,直到電台大樓前,我下車,才脫離耳朵疲勞轟炸的困境。




  十點,那個年輕人的節目應該開始了。

  計程車司機開著車穿梭在交流道上,路的兩旁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天相接讓他的心情覺得十分舒服。

  「……各位聽眾朋友您好,歡迎收聽『非常翩心』節目,」收音機發出那人的聲音,司機知道自己沒轉錯台,「今天要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我的好友暨音樂製作人KASE不幸去世了,我們用這首歌來紀念他……」

  「匈牙利名曲,Gloomy Sunday。」


  晚間報紙的社會版多了幾條新聞,其中包括「計程車司機墜海身亡」「服飾店老闆上吊自殺」「十名大學生集體服毒」云云,還包括「名電台DJ暴斃錄音室」。

  Gloomy Sunday現在靜靜的擺在電台儲藏室陰暗的一角。

  等著無知的人類前來放出黑色的樂章。

  它等著。

  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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