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嘴巴靠近雙手用力的呼氣。

  「哈……哈……」

  我可以清楚感到,從口中呼出的熱氣不領情的只在我的雙手上停留不到三秒鐘的時間,然後成鳥獸散離去。
  
  他媽的這天氣怎麼那麼冷啊?

  抱歉,我不應該說髒話的。但這天氣實在是冷的不像話。

  我的雙手已經冷的像剛剛媽媽從上層冰箱裡拿出的冷凍雞腳一樣,僵硬的不能動彈。但我還是勉強自己不聽使喚手指頭,在鍵盤上KEY著我的讀書心得報告,這東西明天一定要交,而老天爺啊,我竟然在睡前半小時才想到這件事情。

  平時打字秒速上百的我,現在竟然只能緩慢的在鍵盤上移動我僵硬的手指,一想至此,我不禁莞爾。

  「皓蘋,你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宵夜?」媽媽無預警打開我房間的門,看著臉上帶著驚恐的我說。

  「呃,我不餓,」我暗自氣憤著媽媽無心的捉弄,卻又剛好想到一件事,「媽,你有手套嗎?」

  「要幹什麼?」

  「我的手很冰……我想說戴手套會不會較好一點。」

  「家裡現在沒有手套,明天我買菜的時候再去買一雙,」媽媽輕蔑的笑著,「哼,平常要你喝一些補湯你就不喝。這下氣血不順了吧……」

  看著媽媽轉身關上門,我繼續專注在讀書心得報告上,不想再求助於那種只會落井下石的媽媽,也許過一會兒它自己就會熱起來了,我想。

  但其實並沒有。

  「兒子啊,功課做完了沒?都十二點了耶……」這回換爸爸來湊熱鬧了。

  「還沒……快做好了。」爸爸看了一下螢幕上沒幾行的字,一下子就識破了我的謊言。

  「總共打三行叫做快好了?」爸爸搖搖頭,「你平常打字不是很快的嗎?」

  「啊可是今天手好冰……僵硬得沒辦法打字啊!」我隨即為自己不利的情勢做辯護,並把雙手伸到爸爸的眼睛前面。

  他舉起右手碰碰我的手。

  「哎呦夭壽喔,你的手怎麼會那麼冰啊?」爸爸碰才沒三秒鐘,就馬上縮回自己的右手使勁的搓著,我心想,有冰到那麼誇張嗎?「……我看你還是去泡泡熱水好了。」
  
  「啊……好舒服……」我滿足地把雙手浸泡在浴室洗手台的那一小盆熱水中,貪婪的享受著那整隻手毛細孔張開的奇異感覺,雖然好像整隻手都麻痺了,但是真的很舒服。

  咦?

  怎麼不熱了?

  我反覆的攪動著那盆熱水-呃不,已經變成冷水了,原先的舒服感覺已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漸襲上腦子的冰冷。

  「啊!」我的叫聲引來爸媽的注意,兩個人一起走到浴室門口,異口同聲的問我:「怎麼了?」

  「我……把手放進熱水中之後沒多久……水就變冷了。」

  「傻孩子,水變冷是很自然的事情啊,」媽媽走到我身邊,做勢要把右手伸入水中,「我看看……哎呦!」整間浴室都是媽媽尖叫的回聲。

  「這……是冰水吧?」媽媽使勁的搓著自己的右手,爸爸也上前一看,手伸入水中後產生與媽媽相同的反應,然後對著我說:「兒子啊,你怎麼倒冰水給自己取暖呢?」

  「我沒有啊!我剛剛倒下去的時候還冒著煙呢!」我又把手向那些水輕輕的碰一下,竟然比剛剛溫熱一點。
但媽媽跟爸爸都說那是冰水啊?

  我跑到房間,用僵硬的手打開櫃子,拿出前幾天理化老師要我們回家做實驗的溫度計,放到那水中測測溫度,我知道這樣有點誇張,但是我對自己的感官正常與否已經感到懷疑。

  「五度????」開玩笑的吧?從水龍頭直接轉開的水溫度都比這個還要高,無怪乎爸媽會被「凍」到了。

  可是……

  為什麼我會覺得這些水是溫熱的?

  理化老師說過,生物對於溫度的感覺是相對的,也就是冷的東西在熱的環境中感覺是冷的,但在比這冷東西更冷的環境中會感覺熱。

  也就是說我的手現在溫度不到五度?開什麼玩笑。

  我用手碰自己的臉頰,差點沒被自己凍傷。

  那種刺痛的感覺好像拿了一顆乾冰緊緊握著時,手中傳來的痛苦感受-小時候我做過這樣的行為,但現在卻覺得這一點都不有趣。手的受器好像已經被麻痺的沒辦法聽話的傳遞訊息到大腦,不管我怎麼哈氣,我的雙手都絲毫沒有感覺。

  折騰一晚才睡著的我,睜開眼睛見到久違的溫暖陽光,一種不能言喻的幸福感覺隨即產生,冬天總算過去了。

  我的手差不多好了吧?我把手從被窩中抽出來,差點沒岔了氣當場暴斃。

  手上……竟然結了霜,發青起來。

  真他媽的看到鬼了啊啊啊啊啊!

  抱歉,我又罵髒話了,而且這次是真的用嘴巴罵出來了。

  「好好書你不讀你罵髒話?」媽媽凶狠的瞪著我,好像沒注意到他寶貝兒子的手已經真正的成了冰箱裡的冷凍雞腳,「該去上課了,趕快整理整理書包……昨天你到底幾點睡啊?」

  「媽……」我緩緩起身,沒有用手扶著實在不太好起來,「我的手……」

  「手什麼?又冷了嗎?我今天會去買手套,你就先忍忍吧。」

  我把結冰的雙手舉到媽媽面前。

  「夭壽啊!」媽媽大叫,不過顯然不夠大聲,隔壁房爸爸的鼾聲仍然持續著。

  「媽!我要怎麼辦啊……我不能這樣去學校!」

  媽媽也相當慌張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安慰我說:「兒子……今天媽媽幫你請假,你去看個醫生好了。」

  說完她就去打電話了。

  我不放心她會用什麼理由請假,只好尾隨在後。

  「您好,陳老師!我是皓蘋媽媽啦……那個……皓蘋今天生病,不太方便去上學……」明明是電話,媽媽卻在那邊不停的點頭哈腰,好像老師就在前面似的。

  不過我想,生病這個理由太老套了,應該要補充一點細節老師才會准假的,於是拍拍媽媽的背示意要她說嚴重一點。

  這一拍下去不得了。

  以我的手指為中心點,媽媽的背部開始結冰,用極快的速度擴散到後半部,所及之處都覆上了一層白色的霜,快的好像蝙蝠俠4裡急凍人發射光束後的地方一樣迅速。

  我急忙抽手,但是直到整個身體被一個大冰塊包覆起來為止,結冰的情形都沒有絲毫的慢下來。

  「媽?」我吼著,但她沒有回應,表情仍停留在跟老師道謝時的那抹微笑-當然她的臉上也全是冰霜。

  老天,我做了什麼?我把我媽給急凍了啊!

  「怎麼了?」剛剛那一聲似乎吵醒了熟睡中的老爸,他睡眼惺忪的走到我房間,對著我跟我旁邊的那個「冰媽媽」問。

  「呃,發生什麼事了?」他的睡意全消,驚恐的看著眼前被冰凍的老婆。

  「爸!救命啊……我的手完蛋了!」我衝過去抱住爸爸,表現出很可憐的樣子,也許這樣爸爸會正視這個問題,然後好好的一起想辦法怎麼處理我的急凍手掌。

  但老天爺啊我怎麼忘記自己現在不能碰人呢?

  我搬開已經僵硬的爸爸跟媽媽,試著找一個比較照得到溫暖陽光的地方讓他們去解凍,我自己則趁著剛剛媽媽已經請假,趕緊拿了鑰匙離開家(很吃力,請想像我用嘴巴咬著鑰匙開門的畫面),想去找醫生求助,不過也許這種情形應該要請消防隊的。

  但手指冰冷的情形越來越嚴重,我雖然可以自由揮動自己的手臂,卻沒有辦法感覺戶外空氣襲向我時,平常的那份寒冷。

  走在街上,手上的霜沒有融化,我哈出的氣已經變成了陣陣的白煙,飄到雙手上的時候就加入了那些霜的行列,霜又多結了一層。

  我終於找到一家醫院,二話不說打開門走了進去-應該說是推開門。

  「醫生!這裡有凍傷的病患喔……」一名護士看到我的雙手之後大叫,然後幾個人拿著擔架向我奔了過來。

  「呃,護士小姐?可以找一個手套先幫我套著嗎?我想這樣會比較安全……」

  「手套?幹嘛用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替你處理凍傷部位啊……」說完她把我的雙手移進去擔架一點。

  啊啊啊啊啊!

  兩名護士在不聽我勸的情況下中招,接著男醫生也基於好心的情況下想扶我起來,卻無預警的從雙手開始結冰,跟他們一樣的變成了大冰塊一個。沒了支撐的擔架跟我「砰」的一聲跌在地上,很痛,我是說我,不是擔架。

  「哪位可以拿手套給我啊!!」我發了狂的在醫院裡奔跑,剛剛目睹這個情況的病患和醫生,看了我之後都不顧手邊的工作紛紛逃命去了,結果最有人情味的醫院竟然沒人敢處理我這個「凍傷病患」。

  「嘿……」我無力的喘著氣,口中冒出一陣陣的白煙。

  覺得絕望的我緩緩移動腳步離開醫院。

  我獨自走在街頭,好在街上的人並不多,否則推擠之下不知道又會多幾個冰塊。
為什麼會這樣……我只是單純的雙手冰冷而已怎麼會搞到這種情形呢?

  接下來一個扒手想要偷我口袋裡的錢包-你問我怎麼會知道?因為那扒手不小心碰到我的手,然後就結冰在當場,他的嘴巴還大大的張著。

  我受夠了啊!

  我不停的跑,不知道為何而跑,祇希望今天的一切都祇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噩夢而已,然而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卻清楚的告訴我不是。

  突然我的腳踢到某樣東西,在我倒地之前我看清楚那是一塊上面寫著「恭喜發貝」的木板,可能因為被風吹倒撞斷之後,而使那個「財」只剩下一半而已。

  好吧,在這種已經窮途末路的時候又跌倒,真是雪上加霜。

  不過這句成語用的真好。

  我想起身,卻發現手動不了,原來結了冰的手已經被黏在人行道上了。

  恐怖的是以我的手為中心,四周的街道逐漸結冰,冰霜以放射狀從我這裡擴散到身旁的行人跟店家,剎那間,吃飯的逛街的聊天的乞討的走路的跑步的人,全部都動彈不得,彷彿時間靜止一般,他們的表情並未因結冰而有任何改變。

  我抬起頭看到本市最高的大樓,發現它慢慢的從底部開始覆上一層冰,逐漸籠罩整個建築物外殼,接著四周的房屋亦如是。再遠遠望過去,翠綠的山頭也都變成了白色一片,成了冰雪世界。

  真的是冰雪世界,只是我聽不到孩子們玩雪的頑皮笑聲。

  「誰來給我一雙手套啊!」我哭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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