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星期天

  白色的陽光斜照進窗口,一點也不偏私、溫和的安撫著我的身軀,等我探頭看看鬧鐘,已是早晨八點,星期天對普通上班族的好處就在於你可以睡再晚也沒有事務催你起床,但這個電台節目排在今天的DJ我例外。

  我穿著睡衣走進浴室開始刷牙,牙膏的薄荷味嗆入鼻中,瞬間整個人清醒許多,牙刷與牙齒的摩擦響是整間浴室唯一的聲音。

  伸了伸懶腰,反正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兩小時,我想要先上網逛逛。

  換下睡衣,走進書房,打開平常上網用的銀灰色筆記型電腦,隨意的瀏覽奇摩新聞,也許這對今天的節目主題有幫助吧?正在這樣想的我,突然看到了一則新聞標題:

  「音樂製作人自殺家中,疑似為情所困」

  驚恐未定的我,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鈴鈴鈴鈴鈴,電話很急促的播送響徹整屋的鈴聲,我急忙放下手中熱騰騰的綠茶,從書房衝到客廳接起電話。

  「喂?」

  「阿翩,是你嗎?」電話那頭傳來很虛弱的聲音,雖然聲音不大,但聽得出來是他。

  「是啊,好久沒見了!工作還好吧?有沒有什麼新作品啊?」他是我在電台裡認識的一位音樂製作人,平常因為上班地點相近,有時候還會邀他到節目中發表對於音樂的一些看法﹔身為藝術工作者,他編寫的音樂的確說得上是動聽,可惜在現今無太多人賞識,不過他也不因此沮喪,對於沒人重視他音樂的事情常常一笑置之。

  「你現在可以見我一下嗎?」他有氣無力的說。

  我看了看日曆,星期六,今天沒我的節目,就答應他,只是沒問清楚原因。
  

  「你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幾天沒吃飯還是怎樣的……」站在他家公寓樓下,我驚訝的盯著眼前鬍子沒刮、臉部消瘦、全身衣服鬆垮垮的他問。

  「上來吧,有東西要給你看。」他招手示意我跟著他走。

  「是你的新作品嗎?」我問,但他不回答。

  走進他的屋子,陳設整齊得讓人不禁無法與眼前這個看起來像路邊流浪漢的傢伙聯想在一起﹔書房裡兩排米色的書櫃靜靜的靠在牆邊,大理石的地板相當光滑沒有灰塵或垃圾,電腦桌就在門一打開的那剎映入眼簾,相當簡陋。

  他走到電腦桌前,從一個鐵灰色的盒子裡拿起一片CD。之後轉過身問我:「你聽過『黑色星期天』嗎?」

  「黑色星期天?」我自以為聰明的說,「那不就是徐懷鈺的一首歌嗎?」

  「不是……」他嘆口氣,「這種世俗之作怎可與此樂章同名。」

  我不解的看著他手上的東西,那是一片沒有寫著半個字的光碟,碟背是黑色的,因此整張看起來很像古早時候的唱片,只是尺寸小了點。

  「上星期我在逛街的時候,看到一家老舊的二手唱片行,」他拿著光碟述說,「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經典歌曲可以參考,所以二話不說走了進去,卻發現這片現代產物竟然擺在架子上,與四周的黑膠唱片成了強烈對比,我詢問老闆這片沒有名字的光碟是什麼歌時,老闆竟然說他沒有進這張光碟,這裡只賣唱片的。」

  「那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很有趣,跟老闆買下了這張光碟-他倒很阿沙力的只賣我七十元。

  「回到這裡,我把光碟放入光碟機用電腦喇叭聽,想要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歌,那戰慄卻完美無暇的旋律就播放了出來,我愛上了這首歌。

  「仔細一聽,它的歌詞並不是英語或是日語,於是我抄寫了歌詞的音標,在詢問朋友之下,才輾轉得知那是匈牙利語,意思是『Gloomy Sunday』。」

  黑色星期天,我想。

  「然後呢?你把我找來這裡要做什麼?」站在這邊聽他講故事並不有趣,我直截了當的問他。

  「自從我聽了這首歌之後,我身邊出現了怪事。」

  「怪事?」呃,不會吧。

  「每天晚上,我懼怕黑暗,當我獨自一人而四周陰暗的時候,我彷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圍繞在我的手邊,那東西輕輕柔柔的,彷彿……彷彿……」

  我靜靜的聽他說出對那東西的比喻。

  「就彷彿是一首旋律。」

  一聲冷笑從我的口中竄出,觸感怎麼能用「旋律」來形容呢?我開始對這傢伙的精神狀況感到懷疑。

  「有一天晚上,那種奇妙的感覺再次出現,我鼓起勇氣睜眼一看,我整隻右手都被一團黑影包覆著,但我完全沒有想要去碰碰這東西的想法,不一會兒就又睡著了。」

  「你在作夢嘛。」

  「但早上醒來,手上就多了這些東西。」

  他拉起長袖袖管,展示給我,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割腕的痕跡,褐紅色一共六條,不深,可是很清楚。

  「我確定這不是我自己割的。」

  「嘿,你確定你……」我本來想要說「你確定你沒有精神方面的病症嗎」這樣的話,但馬上又被他那嚴厲的眼神給嚇回了肚子裡。

  「這陣子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感覺悶在心頭,一直對著我發出『自殺吧..自殺吧……』的意念,我嚇到了,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會有這種想法。」

  是啊,我暗想,你一直都是很開朗的人,你沒有理由自殺-至少在看到新聞之前我都是這麼想的。

  「於是我聯想到了那CD。」

  「黑色星期天?」我問。

  「你要不要聽聽看?這樣你就能了解我想說的意思。」

  我點頭默許他把光碟放入光碟機,啟動撥放程式。

  一首尖銳但不失古典味的旋律從擴音器中放出,伴隨著小提琴悲傷哀悽的急速演奏,傳進我的耳朵、腦中。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頭暈了一下,但是我想我只是早餐沒吃飽。

旋律告停,總覺得聽完整首歌好像坐了一場雲霄飛車,四周都是遊客無盡的尖叫,迴響在腦裡揮之不去。

  「我不太想聽了。」他說,拿出光碟想丟到垃圾桶。

  「為什麼啊?」我一把搶過來那片光碟,我清楚的感覺到光碟冰冷的觸感,「這曲子不錯啊!」

  「你要就送你好了,反正不貴。」他冷冷的說,把鐵灰色的盒子遞給我。

  「謝啦!我會慢慢品嚐這首歌的。」道謝之後,我意圖離去。

  走到門邊,我身後的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嚇了一大跳。

  「翩……如果有一天我發生什麼事……如果啦,記得銷毀這片光碟。」

  「老兄你也幫幫忙,只是一片光碟而已啦,我在書上讀過,悲傷的曲調會催化人的情緒,過幾天就好了。」我不以為然的把盒子塞進包包,他不作聲,關上大門,嘴角下垂的臉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形象。

  「銷毀這片光碟」這句話他加重語氣的聲音一直繚繞在我回家的路途上。


  我坐在計程車上,準備到電台上班,但心中還是為他自殺之事感到耿耿於懷。也許我多陪陪他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談論著JAY的音樂風格跟陶吉吉的寫作方式,但是……他為什麼會自殺?

  裝在鐵盒子裡的光碟靜靜的躺在我的黑色包包裡,我下了一個決定。

  「少年仔,你是DJ喔?」操著台灣國語口音的計程車司機手中握著方向盤這樣問我。

  「是啊,你聽過幽浮電台的『非常翩心』節目嗎?」

  「呃,我沒什麼聽廣播吶,阿要不這樣好了,你告訴我什麼時候撥你的節目,我等下順便聽。」

  「嗯,是等一下十點到十一點的音樂節目,頻道是FM94……」我看著他慢慢的轉著收音機的頻道,「對,就是這一台。」

  「不簡單喔,年紀輕輕就當DJ……哪像我,老婆都跟人家跑了,只能在這邊辛苦開車賺錢。」

  我聽他訴了十分鐘的苦,直到電台大樓前,我下車,才脫離耳朵疲勞轟炸的困境。




  十點,那個年輕人的節目應該開始了。

  計程車司機開著車穿梭在交流道上,路的兩旁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天相接讓他的心情覺得十分舒服。

  「……各位聽眾朋友您好,歡迎收聽『非常翩心』節目,」收音機發出那人的聲音,司機知道自己沒轉錯台,「今天要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我的好友暨音樂製作人KASE不幸去世了,我們用這首歌來紀念他……」

  「匈牙利名曲,Gloomy Sunday。」


  晚間報紙的社會版多了幾條新聞,其中包括「計程車司機墜海身亡」「服飾店老闆上吊自殺」「十名大學生集體服毒」云云,還包括「名電台DJ暴斃錄音室」。

  Gloomy Sunday現在靜靜的擺在電台儲藏室陰暗的一角。

  等著無知的人類前來放出黑色的樂章。

  它等著。

  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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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ep 04 Sat 2004 23:30
  • 面具

  大家都戴著面具。

  上學的時候戴著,聊天的時候戴著,談情的時候戴著,玩鬧的時候戴著...  但不管面具是否有數千數百萬種不同樣貌,終究不是自己的臉。

  那份誠實,一直都是被人類藏在頭殼下軟綿綿的大腦,一個窮盡人類一生力量也沒有辦法完全探索的,靈魂之中。

  沒有人願意全數把靈魂之中那份真誠的情感表達出來。

  就算有,也因為平常人們看慣了面具,也會把它當成表達者用來掩飾自己的面具,不當一回事。

  沒有人例外,包括我。

  我想要問,想要說,但是平常面具戴太久了,真的想卸下來,卻沒有勇氣。

  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沒有勇氣問,沒有勇氣說。

  只能從心中拿出另一張「微笑」的面具來蓋住臉上的難過,不足時就用幾句話敷衍過去。

  自己喜歡的人也用「否認」這張面具(亦或是她根本沒有戴?)面對我,她喜歡別人嗎?我不知道,她不承認,我也不敢直問。

  喜歡人,為什麼會這樣彼此掩飾來遮蓋去的啊?是怕彼此在卸下面具後會無法回到從前,還是懼怕環境所造成的壓迫呢?

  也許等到我戴的面具多了些,我就會了解這一點了。

  而現在,我只能照著這世界上的不成文規則,用面具遮蓋住自己的真心,把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隱藏起來。

  但是我好害怕,總有一天,我會忘了自己原本的面貌...忘記自己原本的心情...

  等到那時,我會不會也要用一個面具來代表我自己呢?

  然而現在開始拆下面具,應該也來不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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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如一般人正常的反應,他下意識的睜開眼睛。

  他身處於自己的房間,躺在沒有床單鋪著的木床上。四周的東西沒有任何改變,包括他最喜歡的駭客任務電影海報,以及那令人懷念的午後陽光。

  他起身,看看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穿在身上的淺綠色制服稍稍皺掉了而已。

  「睡得好舒服……」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後,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隱約記得那天晚上,改變了原本應該死於不良少年刀下的立文的命運,然後呢?他記得他們聊了一下之後……一個花盆從天而降,似乎砸中了自己的後腦勺?
  
  想至此處,他突然驚恐起來,右手立刻往自己的後腦勺一摸──但是並未發現任何痕跡或是疤,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大概是受傷後立刻送到醫院治療吧?他想,所以才會連一點疤痕都沒留下……奇怪的是自己身上的制服怎會連一點血跡都沒有?難不成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期間有人換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嗎?但他很清楚家裡只有一套制服而已。

  於是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想問媽媽這件事情。

  他看見媽媽從走廊的另一邊走過,身穿粉紅色的休閒服,頭上的白頭髮似乎比上次見到時多了些。

  「媽?」他大喊,但是媽媽卻似乎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走。

  他正想走上前去質疑媽媽的重聽時,電話響起了。

  媽媽轉身走到電話前,接起話筒,並未注意到身旁的畢凱。

  「……立文啊?你好啊,最近過得還可以吧?」

  畢凱聽出電話那頭的人是立文,想要從媽媽的手中搶下電話來接著講,但詭異的是,他搆不著。

  與其說是搆不著,不如說是碰不到,電話就像空氣一般,沒有觸碰到的感覺,就連拿著電話的母親也是一樣,他的手可以從媽媽的頭部中間畫過去。

  他不能相信自己現在的處境,驚慌的四下張望,突然他看見了一個驚異的景象──

  在家中的神龕上,除了原本的祖先牌位跟菩薩像以外,多了一個牌位。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牌位,抬起頭,用恐懼的目光注視著牌位上的文字。

  在他因為看到上面文字而頭暈目眩時,他很確定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刻在上面……「畢凱」,對,自己沒看錯。

  我死了嗎?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他把頭轉向正在講電話的媽媽。

  「……嗯,所以公司那邊會有人處理吧?那就好,我擔心你最近沒聯絡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要回來啊?當然歡迎啊!好久沒見到自己的乾兒子了……」

  媽媽認了立文當乾兒子?怎麼一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我們可以順便去阿凱的墳前上香……你也好久沒去一趟了……」

  這句話就有如晴天霹靂般照徹了他腦中的渾沌,事實是,自己已經死了。但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他必須搞清楚。

  「立文……你在哪裡?……我要見你……我必須見你……」

  心念一轉,他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變成了一個裝潢精美的辦公室,跟現在他的學生裝扮十分不搭調。

  他看看四周,一個男士手持一支銀色的手機正在通話。

  這個男士想必就是立文了。
  
  眼前的男士年輕、英俊挺拔,穿著體面的藍色西裝,臉上正帶著笑容跟自己的母親透過手機通話。

  如果這人是立文,也差不多過了幾十年吧?他心想。

  「那乾媽,我們後天見。」他蓋上手機,走到辦公桌前,拉出皮椅坐下。

  畢凱站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的臉﹔的確是立文,但是比起以前,臉長了些,成熟了許多,稚氣完全消失不見了。

  立文把手肘靠在桌子上,十指交扣,開始念念有詞:「……凱,我只能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我。」

  畢凱伸出左手,試著觸碰立文的臉,但是令人沮喪的是什麼也沒感覺。似乎注定死去的人,是無法接觸活人的。

  「立文,我需要你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低著頭,臉上帶著悲傷,「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立文的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他四下張望,似乎在找著什麼東西。

  「我就知道!」畢凱高興的跳起來,「你聽得到我,對吧?立文!」

  「是誰?是誰在說話?」立文站起身,轉頭看著窗邊。

  「喔……原來是窗子沒關。」他走到窗邊,把正呼呼作響的窗子關得密實,也把畢凱唯一的希望關了起來。

  畢凱沮喪的坐在地板上,看著這個已經跟他完全無關的人事間,但他卻仍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到這種地步。現在,他只能獨自疑惑,卻沒有一個朋友來陪他度過。

  「誰說的?」耀眼的亮光從天花板上慢慢散開,照耀了整個房間──立文似乎沒看到──把畢凱的眼睛照得張不開來。

  「誰在說話?」畢凱對著亮光的來源問,一道白光緩緩從天花板上照到他身上,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

  「製造這一切的存在,」聲音說,「畢先生。」

  「你是什麼人?」

  「我?我不是人,我是超越世界以外的存在,你就用這個世界的人對我的稱呼來跟我對話吧……『上帝』應該不錯。」

  「上帝?」他疑惑,「我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我在睜開眼睛前聽到過!」

  「就是我叫醒你的,把你從三十年的沉睡中喚醒。」

  「如果你是上帝,您一定能解答我的疑惑……」

  「我知道你有什麼疑惑,你想問的是,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對吧?」

  畢凱點頭。

  「你所擁有的,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渴望得到的『另一個機會』,一個回到過去改變未來的機會。」

  「為什麼是我?」

  「我也不知道,」聲音說,「但上帝做事必有他的準則。」

  畢凱做出被打敗的表情,苦笑著說,「你不就是上帝嗎?」

  「但在上帝之上還有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叫做命運。」

  他默然。

  「我們選中了你,把你的靈魂投射到四十年前的國中生活,讓你有機會再次選擇一個該有的美好未來,但是你卻選擇了自我犧牲。」

  「您是說,」畢凱問,「我救了立文這件事嗎?」

  「沒有錯,」聲音回答,「事實上,我們讓你回到過去並非想要讓你改變未來,只是想看看你擁有一個開創新人生的機會,你會怎麼處理,不料你卻選擇這條路。」

  「我並不後悔……」畢凱望向旁邊看不見這幕神異情景的立文,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在跟桌前的秘書說話,手上拿著卷宗,很認真的在討論公事。

  「立文在那天晚上之後,十分傷心,但是他看見比他更傷心的你母親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傷心下去,你為他而死,而他就有這個義務必須代替你的位置盡到一個兒子該有的責任。

  「於是他認了你母親做乾媽,你母親也毫不怨恨立文的答應了。從此他更加努力用功讀書,希望未來能有個好成就奉養自己的兩個母親﹔但是就算再怎麼忙,他也總是抽得出時間去探望你母親。

  「終於,他在十年前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在國際市場闖出了一片江山,並用這份力量回饋給社會,幫助那些孤苦的窮人家庭……直到今日。」

  「那看來,」畢凱笑道,「我沒有選錯道路。」

  「你不會後悔嗎?」

  「後悔?開什麼玩笑,如果當年活下來的是我,那麼世界上多出來的就不會是一個慈悲的大企業家,而是一個滿手血腥的黑道份子……而且我也讓我母親獲得了比我身為黑道份子時,更多更多的幸福。」

  「我相信你母親跟立文都會以你為傲。」

  「嗯。」

  「現在你所看到的,就是你無私的心所開創的美好未來,一個徹底被扭轉的未來……」

  畢凱又看了一下坐在桌前的立文,這時他正在使用視訊會議,對著螢幕上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英文。

  「我了解你們為何挑中我了。」

  「嗯?」

  「救了他,」他指向立文,「你們救的不只是一條人命,而是千千萬萬受到立文恩惠的窮人家庭,以及免於成為我槍下亡魂的那些人……」

  「我不知道,我們只遵從命運的指示。」

  畢凱笑笑,「那,接下來我要去哪裡?」

  「去開創一個新人生……就是你們所說的輪迴轉世。」

  「我會去哪裡?」

  「這是秘密。」說到秘密兩字,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好吧……」他看著頭頂上的白光,發現自己的身體緩緩的飄了起來,往上升去。

  他看到上方是一條大道,一條白色的大理石階梯,兩旁還有許多的雲霧環繞著﹔於是他慢慢,一步一步地走﹔雖然階梯似乎很長很長,但是不管走了多久,他完全都沒有累的感覺。

  走到一半,他又轉頭看了一下已經離他很遠的立文。

  「有緣,」畢凱輕輕的說,「會再見面的。」

  正在開著視訊會議的立文突然像是被電到一樣的站起身四下張望。

  「What happened?」螢幕上的外國人發現影像突然變成了立文的下半身,疑惑地問。

  「……Nothing。」他好像聽到什麼似的,但又無法確定聲音的來源,彷彿是有人直接對他的心說話的樣子……此時一個熟悉的面孔,慢慢的浮出心海。

  一個不會忘記的男孩面孔。

  已經走得很遠很遠快到頂端的畢凱自然沒看到這一幕,因為是該把人世間的執著放下的時候了。

  他莞爾,從天堂往下看去,可以眼見一個又一個的新生命誕生,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死亡﹔在無限循環的迴圈之中,種種具特色的人生都漸漸被埋沒在人海之中。

  如果可能再選擇一次,抉擇那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人生就會從此展開。

  不過有些東西,我們不會忘記。

  <完>


後記:

  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立文跟妻子正坐在草地上,看著自己的孩子與其他朋友追趕跑跳著玩﹔他注視著自己的孩子,而身旁的妻子則正在準備午餐。

  「老婆?」

  「嗯?」聽到丈夫詢問的語氣她停下手邊工作,轉頭看著他。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孩子的臉有點熟悉啊?」

  「熟悉?」妻子瞇起眼睛仔細看著那剛滿五歲的孩子,正笑得咯咯作響,「當然熟悉,你養他五年了耶!」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說他的臉是不是跟誰很相像……」

  「除了跟你還會跟誰,難不成你認為我外遇啊?真是……」妻子繼續把鮪魚包入三明治中,不理會身旁的丈夫。

  立文心想,這孩子的臉型大致跟我相似,但是總覺得在那兒看過同樣的眼神,尤其是當自己孩子看著爸爸說話時,就會想起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誰呢?

  他不願多想,就算像誰,他也不是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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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一般人正常的反應,他下意識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他難以致信的影像。

  他正躺在一個如膠囊形狀的白色玻璃艙內,位於整座龐大的建築物之中,四周是一個又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男女女,每個人都拿著記事版,手中的鉛筆沙沙作響,而且都盯著不能動彈的他看。

  玻璃艙外接著數條管線,接到幾台大型機器﹔機器上面有許多的按鈕和螢幕,無法形容的曲線和數字不斷的在螢幕上飛舞,泛著五彩的美麗光芒。他眼睛往身體一看,發現了他不能動彈的原因:十幾條電線末端的白色薄片正接在他的太陽穴、腦門、心窩、肚臍……等一些器官。

  「這是天堂嗎?」他打開還可以動的嘴巴問。

  艙外的人們突然驚恐起來,紛紛交頭接耳,有人趕緊離開人群,走向前方那不知道是通到哪裡的金屬拱門,躺在艙裡的他什麼也聽不見,自然對這一切感到不明就裡。

  驚恐很快就消失,他們似乎看到了什麼重要人物似的,一個個都對著前方行禮,數十個人頭往下墜,使得一個不屈的身影赫然出現。那人慢慢走向他身處的那個玻璃艙,仔細的端詳,當然裡面的人也以同樣的方式與他相覷。

  那人穿著一身與別人相同的白色醫師袍,但年紀卻比身旁的人還要老上許多,微禿的前額配上滿頭灰白色的頭髮,如果沒有穿那一身行頭,看起來真像一個糟老頭。

  老頭露出一絲微笑,轉過頭面向身旁的人,嘴巴動了動說了幾句話,其中的兩個人就步向畢凱右手邊的那部小機器,兩人的手在上面不知道操作了什麼。也不管裡面的人會不會嚇到,玻璃艙突然發出「嘟」的聲音,隨後整個玻璃艙就立了起來,艙門在噴出大量白煙後「滋」的一聲打開。

  幾個白衣男女走向他,對他說:「不用緊張,只是幫你拔導線。」

  畢凱身上的導線一根根被取下,此時的他才發現,他又變回那個五十幾歲的中年人了,所有的疑惑立刻表現在臉上。

  老頭笑著說:「實驗很成功,畢先生,謝謝你的協助。」

  實驗?畢凱心想,他可沒有參與什麼實驗啊?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人要謝謝他的協助呢?

  「我知道,」老頭伸出手迎接他走出艙門,「你現在一定心中充滿疑惑,跟我來,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你。你可以叫我K教授。」

  雖然身上已經沒有導線的束縛,但穿著白色緊身衣的他覺得他的手仍然不敢伸向前去。

  「我不會傷害你。」K教授再次安撫他,努力想要表達那份真誠的關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感受到,卻仍舊抬起腳,邁出這奇異的機器。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真的是天堂嗎?」已經換上一身休閒服的畢凱,看看四周的書櫃和古典藝術品,問著與他僅只有一桌之隔的K教授。

  那人只是輕咳兩聲,吸了口氣,不疾不徐的說:「這裡不是天堂,這兒是國家科技研究中心的『人腦科』。」

  「人腦科?」

  「國科研在數十年前成立,在各種尖端科技上都有突破性的發展,科技實力不輸歐美各國,」K教授驕傲的神情出現在臉上,「而『人腦科』則隸屬於國科研之下,是研究人的腦子的一個部門。」

  畢凱仍然疑惑,「那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

  「你沒有回到過去。」

  K教授簡短但明確的一句話讓畢凱嚇著了。

  「不可能。」畢凱搖搖頭,他知道一切是那麼的真實,風的感覺、馬路上行人的吵雜聲、母親的煙味……這一切絕不可能是虛假,他認為。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安排,」K教授開始述說整件事情的始末。「『CA計畫』是本部門從三十年前就開始進行的研究,原先的目的只是為了解人的大腦皮層中,記憶這奇妙東西的紀錄方式,但是經過了再進一步研究之後,我們有了更驚人的發現。

  「人的記憶層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複雜,大腦用極為奇特的密碼紀錄了所有接收到的訊息,雖然很難破解,卻在我不斷的研究之下有了結果,我們成功的複製了人類大腦中的記憶,並進行模擬的工作。」

  「模擬?」

  「用超級電腦去運算大腦的記憶密碼以及最新的感覺虛擬實境,建立出一個屬於『回憶』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回憶的每個細節都會忠實呈現,不會有誤差,一切跟真實沒有兩樣。」

  畢凱想吐,不可能,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在騙他,他改變了自己的過去……怎能說是沒有誤差?他歸咎K教授是跟他說了一個愚蠢的謊言,他可能是被花盆打暈後,變成植物人住進醫院到現在才甦醒﹔也可能是現在自己正在作夢,只要醒來他又可以看見屬於他的一切。

  「我們在三個月前,在獄中選中了你這位死刑犯作為我們第一位的人體實驗者,讓你的記憶世界在我們眼前重現。」K教授不顧畢凱的即將爆發的怒氣,繼續侃侃而談,「為了不讓你反抗我們的決定,我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你被選中的事實,我們利用了槍擊那天凌晨,在你的血液中注射迷幻藥,再使你以為自己已經死亡。

  「就在此時,我們將昏迷的你帶到國科研人腦科,置入你之前所看到的那個白色玻璃艙,我們稱之為『腦世界』的機器。一如往常,我們掃描你的大腦皮層,準備開始建立一個虛擬的回憶世界……但是掃描結果,我們發現你有一段回憶是被刻意壓抑住的,當然解讀這段回憶也成了我們的新任務。

  「為了測試我們解讀壓抑記憶的成效,我把你的意識置入『腦世界』,觀察你在記憶世界中的各種情緒反應及表現,並加以了解你為什麼要刻意壓抑這段記憶。」

  畢凱瞪大眼睛、嘴巴張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你說的……是真的嗎?」

  K教授點頭。

  隨之畢凱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雙粗壯的大手緊緊的抓住了眼前這個老頭子的領口。

  「你想……幹什麼……」K教授喘不過氣,雙手一直拍打著畢凱的肩膀,狼狽萬分。

  「幹什麼?」畢凱憤怒的說,「當你好不容易救了自己的朋友免除死於非命,同時也救了自己的同時,卻發現這一切只是幻覺,你會不會急著想要殺了那個愚弄你的人?」

  「你……別衝動……」突然鈴聲大作,原來K教授早已按下警鈴,兩名警衛撞開門走入書房,把畢凱跟K教授拉開,拿出了一個針筒。

  「去睡一覺吧。」警衛說。在畢凱還來不及反抗之前,先是針筒的刺痛,後是昏眩的感覺已經讓他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進入了一個滿是雲霧的夢境中,他見到了許多人,有離他而去的爸爸,死於肺癌的媽媽,陪他闖蕩黑社會的患難夥伴……每一個人都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看一看後又各自離去。

  「不,不要走!」他往前想要抓住他們,但是他們就像幻象一樣,摸不著,碰不到,一番折騰之後,他無力的跪在地上。

  「笨蛋。」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立刻轉過頭去想要看看是誰講話。

  立文。

  「立文!」他用五十歲的身軀抱著眼前這個只是國中時期的少年,好像父親抱著兒子。

  「你這個幻象……好像特別真實。」

  「我不是幻象,亦不是『腦世界』所模擬的人物。」

  「那你……」

  「我是你的朋友。」

  這男人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眶不禁紅了起來,一個歷經風雨闖蕩江湖的黑道份子,也會有這種形象,他自己想了都覺得滑稽。

  「你為何難過?」立文問。

  「我難過我無法救你..我無法改變過去。」

  「那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做不到的。」

  「但我以為我成功了,我報了警,救了你,卻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那群偽善者的無聊實驗!」他用偽善者來形容那些把他放進怪機器的人。

  「換個角度想,你的確救了我。」

  畢凱疑惑。

  「肉體死了,精神尚存,這是從古至今都不曾改變的信仰﹔亡者已矣,但他還是活在生者的回憶之中。我死在現實世界,被拯救於回憶世界,我不是活著是什麼?我不是留了個不滅的形象在你心中嗎?」

  「我不能再跟你交心。」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人們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但我不想要如此輕易就失去你啊!」他吼著,聲音哀悽,彷彿訴說著他的失望與自責。

  「我說過,」立文舉起右手食指左右搖擺著,「你並沒有失去我,我一直都活在你的回憶裡,你的人生裡,你的生活目標裡﹔你不是一直都默默的寄錢到我家嗎?我媽一直不知道是誰寄錢回來,我雖然知道,但我沒有趁著午夜托夢告訴她。對你來說,我不是一直支持你的精神支柱嗎?」

  畢凱似乎有些明白,也似乎不明白,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立文。

  「你曾經在我失意時安慰我,」畢凱笑著說,「還記得有次我的球賽輸了,我難過了好一陣子。」

  「我對你說:『挫折只是上天給人們上進的機會』,要你振作起來,要更加努力磨練球技,才能雪恥。」立文也笑了,兩人的身形相差甚遠,但現在看起來卻像兩個小孩子,沒有大人的心機與複雜的想法,他們用純真的心靈交流著。

  「我們那時真的很好。」

  「現在也是,」立文微笑,「我永遠不會淡忘你跟我曾有過的時光。」

  突然幾個形體出現在立文身後,把畢凱嚇了一跳。

  「凱,把握機會,不要再頹廢下去了。」他媽媽眼神中露出母愛的光芒。

  「對不起,爸爸沒能陪著你走過你年少時光……你能原諒我嗎?現在我希望你能夠選擇對的道路前行。」那近幾遺忘的父親形象又回來了,畢凱肯定的點點頭。

  「凱哥,黑社會這個圈子不適合你,找個馬子結婚生他個一窩小孩,過你自己的生活吧!」那是一次火拼中不幸身亡的夥伴,畢凱對他豎起大拇指,眼神中透露著豪氣。

  「你不孤單。」「你還有機會。」「未來尚未發生。」「接受現實才能讓傷痕褪去。」「再見,我們會再見的。」「不要忘了天冷了穿件衣服。」「找個賢慧點的老婆,你這傢伙做事總是粗枝大葉。」

  一聲聲的祝福隨著逐漸消失的身影而遠去,他們的箴言一句句刻進他的心坎。

  「再見。」畢凱笑著揮手。夢境中出現了和煦的陽光,溫暖的照著大地,生機漸漸出現,沒有孤獨,沒有絕望。

  是該醒來的時候了,他想。



  「好快,過了十年了。」

  K教授望著窗外,一邊說著。窗戶外面是國科研的研究中心廣場,「腦世界」的研究為他們帶來了不少媒體記者。

  「教授,」穿著不變的白衣服的研究員問,「後來實驗者如何了呢?」

  「我們給了他另一個身分及住所方便在外生活,畢竟在社會上,他已經被槍殺了。」

  「他沒有選擇在『腦世界』中過著他的回憶生活?他不是一開始很火大嗎?怎麼會……」

  K教授笑笑,眼旁的魚尾紋更加深了些。

  「在麻藥的藥效過去之後,他一覺醒來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和顏悅色的對著我說話。我們給了他兩種選擇:一個是繼續在『腦世界』中沉睡,過著他想要的生活﹔一個是給他新身分,新生活,開始自己的新人生。他二話不說的選擇後者,我也不知道他怎麼轉變的那麼快……人類這種生物還真是難以捉摸啊,哈哈。」

  「新生活啊……」研究員繼續問,「那政府還有再繼續追蹤他嗎?」

  「我們答應給他幸福的生活,因此在他娶了妻子之後,我就撤銷了追蹤令,我希望他能過著沒有人監視的生活。」

  研究員不做聲,K教授玩弄了一個死刑犯的心神之後,給了他想要的生活,這算是仁慈嗎?他不知道。

  「浩平,新的『腦世界』完成了嗎?」

  「非常順利!多虧了之前的實驗資料,我們簡化了一些不必要的設施,現在的機器非常簡易沒有累贅,而且要在裡面躺個十年八年都不是問題,廠商提供的新式座椅完全不會讓操作者的身體不適。」

  始終望著窗外的K教授,一頭白髮及滿臉的皺紋在天窗的陽光照耀之下,顯得特別衰老。

  衰老?哼,在「腦世界」中不會有這種東西,他暗笑,他可得在進艙之前確認裡面的座椅是否舒適。

  藍天下,無雲,一個又一個的新生命誕生,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死亡﹔在無限循環的迴圈之中,種種具特色的人生都漸漸被埋沒了起來。

  如果可能再選擇一次,抉擇那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人生就會從此展開。

  不過有些東西,我們不會忘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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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啦,」立文看看表,不耐煩的催著他,「我們不是要去看表演嗎?」

  畢凱呆滯的看著眼前的男孩和周圍的環境。

  他的確穿著淺藍色的國中運動服,坐在椅子上,身旁充斥著一群跟他穿著相同的學生,嬉鬧著走出教室。

  「我在哪裡?」畢凱問,「我……死了嗎?」他在捏了自己的臉之後,神經所傳達的痛楚明顯的告訴他否定的答案。

  立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張傳單,他看到上面寫著:「『W4』公益義演會!用你的愛心跟偶像面對面!」

  「你不會忘了我們是要去看這個的吧?你可是W4的忠實歌迷呢。」立文疑惑的問著,一邊看看自己的表,確定還有時間趕到會場。

  但畢凱腦中卻是一大堆的問號。W4可是四十年前的歌手,自己是國中生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很確定自己曾經被押出牢房,前往刑場槍決﹔然而自己現在卻活生生的坐在這裡,四十年前的世界……

  而眼前是他國中時期最好的朋友,許立文。

  「立文……真的是你!」畢凱歡欣的大叫,抓著他的肩膀就猛搖晃,立文手上的傳單都被晃掉了,徐徐飄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你發……什麼……神經啊?」立文口齒不清的問,剛剛那一晃可不小力,他的頭暈了一下。

  「沒事!沒事……」他鬆開手,眼中充滿光采,「我們趕快走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兩人一起走出教室門-但畢凱簡直是用跳的,他高興的快飛起來了。

  這是他的重生,一次機會,雖然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確實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世界,他不再是那個殺人罪犯,不再會被槍決了,這對一個中年男子來說,只能說是神的奇蹟。

  他知道他不可以再為他的未來-或是過去-苦惱,他要忘掉他亡命天涯的日子,重新過一個國中生該過的生活。

  一邊走在往日熟悉的大街上,四十年前的景物……好懷念啊!這些東西他以前只能在二手舊品店看到,現在又重現在自己面前。二000年,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他轉頭看看立文,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卻又無法把腦中混亂的思緒整理出一個有意義的訊息。

  「怎麼了?」

  「不……」他回答,「只是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做……卻又想不起來。」

  立文呵呵一笑,「重要的事情總會想起來的,不是嗎?」

  是啊,他想,如果是重要的事絕對會想起來的,他也就沒那麼在意。於是他們繼續走到了演唱會會場,在主持人的倒數下跟著群眾一起為台上的歌手瘋狂。

  汗水,淚水混合著沾濕了他淺綠色的制服。

  隨著節拍揮灑的不只是汗水,還有青春。

  好久好久,沒有再感受過年輕了。

  也好久好久,沒有再感受過與朋友一同歡樂的那份美好,

==

  他的國中快樂時光已經過了一星期。
  
  畢凱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個殺人犯這個事實,想要重新出發作全新的自己,所以他的生活也就慢慢步入正軌,最近他看到新聞,說他最喜歡的歌手W4又要辦表演了,而且地點只不過離學校幾步之遙,所以一放學他就走到立文旁邊,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所以這個方程式就得證了,」立文坐在位置上對前來詢問的同學解釋數學題目,他熟練的解題方式在班上被譽為「數學小王子」,「還有問題嗎?」

  「沒了,謝啦,立文。」那同學拿走作業本,走出教室。

  「嘿,立文,」畢凱一把抓起書包走到立文旁邊,「今天公園據說有歌手『W4』的表演,我們去看一下吧!」

  立文緩慢地收拾著桌上如小山的課本與作業,一本一本放進只有窄小開口的藍色書包裡,一邊回答他說:「呃?我可能不能去了……」

  莫名地他心頭一震,好熟悉的感覺。

  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還來不及問為什麼今天不能跟他去看演唱表演時,立文就已經收拾好東西,一語不發的跑出門外。教室內空空蕩蕩,一排一排的褐色桌椅沉默而整齊的站在那兒,只留下錯愕的畢凱。

  他很確定這個情境曾經發生過……也許是四十年前的現在曾經說過的。

  「立文……」他好像又有什麼記憶襲上心頭,努力回想卻徒勞無功,心思像是被堵住一樣,不祥的預感很快就佔滿了他的腦子。

  那天早上,畢凱如往常一樣的起床,整理衣裝準備上學。

  他的房間很簡單,一張書桌一張床,外加兩張駭客任務的電影海報貼在床頭,其餘沒什麼裝飾。

  生活一直都是那麼簡單,他們家沒什麼錢,爸爸在他小時候就出外經商不知去向,只有他跟他媽媽相依為命-但他並不為這種好像八點檔情節的命運感到悲哀,畢竟能夠重過一次自己的人生,不用在去蹲黑牢,現在的生活好的多了。

  2個禮拜前,應該被槍決的他,竟然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世界,這點一直讓他覺得很奇怪,雖然他還蠻喜歡這個奇蹟的。

  但是這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小凱啊,早餐吃完順便幫媽媽把垃圾拿到樓下,」他媽媽一邊拿了一杯豆漿放到桌上,「然後……小凱?」

  畢凱恍了神,在媽媽的叫喚之中才赫然驚醒。

  「喔..抱歉,媽,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哎呀,我們家小凱什麼時候會認真想事情了?」

  這是當然,以前的他或許不會,但是現在他的身體裡可是藏了一個五十幾歲的大男人。
他吃完早餐,抓了垃圾袋準備走出門,突然像是想起什麼的轉過頭對媽媽說:「對了,媽,煙少抽一點喔,對身體很不好。」

  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畢媽媽愣住了,手中燃燒到一半的煙靜靜的冒出白霧。

  畢凱了然於心,因為他的媽媽就是在他32歲時因肺癌而離開人世間。


  今天,立文還是跟之前一樣怪。

  不愛講話,除了教同學數學以外不常開口,眉間老是有著一絲憂愁。

  畢凱決定問個清楚,於是走向眼前正在整理書包的立文。

  「呃……立文啊?」
  
  「嗯?」坐在位子上整理書包的他冷冷的轉過頭回應。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呃……問題?」

  立文別過頭繼續整理書包。

  「你別這樣嘛……」畢凱把手搭在立文的肩上,「我們是好朋友,你的變化我會看不出來嗎?」

  他仍舊沒有回應。

  「……最近你突然變的很奇怪,不愛打球,不喜歡跟人說話,放學後也是一個人走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繼續勸說,「如果有什麼問題,告訴我嘛,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啊?」

  「我怎麼樣了跟你沒有關係!」

  立文一把推開想了解他情況的畢凱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教室外奔走。

  畢凱失去平衡,撞倒了幾張桌椅,砰地到在地上。

  眼前的這個震撼讓畢凱失去的那部分記憶突然回到了腦中。

==

  「畢凱!快走啊..」

  小巷中,立文跌倒在地上,畢凱想要前去把他扶起來時,他大喊。

  「他們就快要追上來了……我不能連累你……」立文示意要畢凱快跑,「你快去報警啊!」

  「笨蛋,我不可能丟下你的!」畢凱向前扶起立文,但一些不良少年卻已經拿著小刀出現在他們身後,亮晃晃的銀色光芒在刀身上閃著。

  「認命吧,該給我們的就趕快給我們……」帶著藍色帽子的首領依舊拿著小刀威脅,「否則就拿你的命來換……嘿嘿……」

  畢凱望向四周,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其中兩個人把畢凱抓了起來,用小刀頂著畢凱的臉。「你想看你的朋友因你受害嗎?」

  「不!」

  立文衝向那兩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及激憤的喊聲讓大家都嚇住而楞在當場﹔他用力的推開抓住畢凱的那紅衣少年,畢凱倒在地上。

  另一個少年衝上前去要抓住立文───但他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小刀。

  隨後只聽見畢凱悔恨的「不」聲,響遍整個巷子,少年深知闖禍,丟下染血的小刀,和上衣沾滿他自己的血的立文,血跡的中心在他的胸口。

  「立文……」畢凱爬向眼前虛弱的朋友,立文已經奄奄一息,「你怎麼了?..你不會有事的……」

  「呵……」他傻笑,「對不起……請你……好好照顧……我媽媽……」

  「你不會有事,不會的!我現在馬上找人來救你!」畢凱想離開去呼救,但他的手卻被立文抓住。

  氣息越來越弱的他緩緩吐出幾個字:「不要走…我…不希望…沒有人……在我……身……邊……」

  「我必須去找人來救你的,你不要……」

  「是朋友……就陪我走完這一程。」

  話聲剛落,抓住畢凱的那隻右手鬆開了。
  
  隔天新聞報導出,兩名國中生遭高利貸公司襲擊,一名學生遭小刀刺入心臟一刀斃命,而另一名學生不願公開對外表示任何意見。

  只知道,在警察抓不到已經遠走他地的兇手之後,那活下來的男孩再也不相信何謂正義。

==
  
  那一瞬,畢凱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立文走到家門,看到那鐵皮小屋的門已經半開,隨著風的吹拂而隨之擺動。

  「喂,裡面沒什麼值錢的了……」一個戴著藍帽的少年推開門走出來,對著屋內喊。

  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了這個呆掉的男孩。

  「嘿嘿,」那少年不懷好意的說道,「你媽媽不在家嗎?」

  「不在……他去工作了。」

  「你媽沒告訴你今天是最後期限嗎?」

  「放過我們吧!」立文哭喊,「你們已經糾纏我們好幾個月了……我們真的還不出錢啊!」

  少年冷笑,接下來有幾個人聽到了立文的叫聲,出屋子來一探究竟。

  「我們公司本來就規定了,這貸款如果不依約還,我們可以拿取等值物品來抵帳,」藍帽少年說,「剛剛你家從裡到外我們都翻過了..沒啥值錢的東西,不過……」

  立文看著眼前瞪著他冷笑的幾個少年,心中的恐懼又加深了一點。

  「賣了你應該還可以賺個好價錢。」

  這時他全心的意念都只有「逃」一個字,他拔腿就跑,也不顧前面有沒有出路,死命的想要逃離身後緊追不捨的高利貸公司兼人口販子。

  「想跑?」藍帽少年揮揮手,全部的人追在他的後方,有人甚至拿出了小刀,那躂躂的腳步聲聽來十分急促,幾隻野貓都被嚇得迅速的跳開了。

  
  他仍舊拼了命的繞著小巷,擺脫那些人是他腦中唯一的目的。

  「砰!」「哎呦!」他直接轉到另一個巷子,卻沒看見巷子口也跑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撞上了他。

  畢凱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土塵,笑笑地伸出左手扶起立文。

  「是你?」立文大吃一驚。

  「快走吧,他們要追上來了。」

在灰暗的巷子中雖然看不太清楚,但立文的眼眶似乎泛些許的淚光,他伸出手握住畢凱──

  「在那邊!」

  那群少年追上來了!

  畢凱抓著他死命的跑,在彷彿無盡頭的巷子中穿梭,不知不覺逃到了一塊廢棄的籃球場後方,他們的左方就是鐵絲網。

  「阿呀!」

  立文沒有看見掉在地上的香蕉皮,硬生生的滑了一跤,摔在地上。

  「沒事吧?」畢凱急問。

  「我……腳踝好像扭傷了……」

  後方那群不良少年的吵雜聲越來越大。

  「畢凱!快走啊……」

  畢凱想要前去把他扶起來時,他大喊。

  「他們就快要追上來了……我不能連累你……」立文示意要畢凱快跑,「你快去報警啊!」

  「笨蛋,我上次不會丟下你,這次也不可能!」畢凱向前扶起滿臉疑惑的立文,但一些不良少年卻已經拿著小刀出現在他們身後,亮晃晃的銀色光芒在刀身上閃著。

  「認命吧,該給我們的就趕快給我們……」帶著藍色帽子的首領依舊拿著小刀威脅,「否則就拿你的命來換……嘿嘿……」

  畢凱望向四周,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只是他似乎沒有那種緊張感。其中兩個人走向前,把畢凱抓了起來,用小刀頂著畢凱的臉。「你想看你的朋友因你受害嗎?」

  畢凱笑笑。

  「你這個死小孩笑什麼?」抓著他的紅衣少年用很差的口氣問。

  從遠方傳來了很密集的警笛聲,他用輕蔑的笑對著眼前抓住他的人,在場的人除了這兩個男孩以外,沒有不臉色慘白的。數名警察手持著槍走進巷子指著那些不良少年,他們個個都雙手高舉,紛紛繳械投降,只有紅衣少年仍然拿著小刀威脅畢凱。

  「你……報警?」

  「你這死兔崽子還不放下我?你以為道上兄弟像你這樣就能成大事嗎?我們做黑道的,盜亦有道,手段卑鄙絕非一個闖蕩江湖人該有的行為。你差遠了……」畢凱以前黑道大哥的口吻取笑他。

  紅衣少年被他眼中那嚴正堅定的眼神嚇住了,眼前的小孩竟然有如此過人的勇氣,面對死亡威脅一點也不畏懼,反而被他將了一軍,那紅衣少年只好放下手中的孩子,繳械投降。

  「畢凱!」立文跑上前,抱住他的朋友。

  「我沒事……別那麼緊張。」畢凱笑著說。

  「對不起,我媽媽欠高利貸的錢太多,這陣子一直受到他們騷擾,所以……我才……對一切不關心……」

  畢凱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事情結束了,他也成功扭轉了過去,他的朋友立文並沒有死在國中那年,他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自己不歸路的未來……他想。

  夜幕低垂,月光就像那晚一樣的照映在巷子中,冷風輕輕的吹拂著他們兩個﹔他們旁邊高牆上雜物中的塑膠袋,因為被風吹動而發出嗤嗤聲。
 
  突然風越來越大。

  越來越大。

  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吹過,那些雜物因為承受不住而開始搖搖欲墜,然而站在底下的兩人卻沒有發現。因為他們正在享受許久未談天的清靜時光。

  一個破爛的陶瓷花盆從高牆上掉落。

  直直落下,立文就站在那花盆掉落路徑的正下方。

  「危險!」畢凱突然注意到了那個掉落的花盆,他用力推開立文,立文還來不及反應,就「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而花盆也「砰」的一聲硬生生打在畢凱頭上。

  霎時間,他只感覺有濕濕的東西從他的頭上緩緩流下──那腥味讓他確定不是積水──他緩緩的倒下,整個身軀躺在血泊及花盆碎片之中。

  他心想,死亡的感覺……沒錯,是一樣的,跟那被槍擊的凌晨,一樣的感覺,一樣的墜落感……沒有邊際的墜落…………

  那種孤寂的墜落,無助,他連遺憾的感覺都還來不及產生。


  「睜開你的眼睛,畢先生。」又一個聲音從他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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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噹!」

  一個血紅色的空酒瓶硬生生的撞上冰冷的石牆。

  銀白色的月光,從五根鐵柱的空隙中,洩入這間小房﹔粗糙的灰色地板上,照出幾個白色的格子圖案。酒瓶的碎片靜靜的躺在牆腳,因為月光照耀而反射著朱紅色的微弱光芒。

  一個頹廢的身影背著月光,一口口咀嚼著那已經涼許久的飯菜,悽涼的情境不言而喻。

  但與其說是淒涼,不妨說是對自身命運的無奈,以及投降。

  「最後一餐?」幾個字從男人滿是鬍渣的嘴中吐出。臉上的肌肉早已因為激動而抽慉不止,好像不斷想要從皮下組織望外逃竄,逃離這時日不多的、充滿罪惡的軀殼。

  他知道早已經沒希望了,再過幾個小時,穿著土黃色制服的警察就會來到這間小牢房,手臂粗暴的架著他的上肢,帶到一個無人的大廣場去。就「砰」一聲,不會痛苦,不會掙扎,一切就在尚未破曉的那槍響聲中歸零。
  
  但他還有一個遺憾。
  
  在度過了三十年的浪子人生後,他因為犯下殺人罪而被捕入獄,高等法院在檢方上訴之後,判了他死刑-那最後一日就近在眼前,天空仍黯然。

  他很清楚那人被殺,是因為他毀了自己想要改名換姓重新做人的機會-男人隱約記得自己用點三八開那一槍時所聞到的硝煙味-去警察局報案領取三百萬高額的懸賞賞金﹔在他的想法中,那個人罪有應得,他不該毀了自己的新一個人生起點。

  跪在窗戶前,望著一輪明月,雖然他知道那只是太陽照射到月球上所反射的光亮,但卻不由得為她的美麗而啞然。

  他似乎想起什麼,某種東西從腦子,傳過腦神經、脊神經,傳送到身上的每一條血管與每一處受器。

  黑洞漸漸擴散開來,他把心智投身於其中,那回憶畫面就有如電影般在他眼前播放。

  ==

  夏日午後,學生人潮熙熙攘攘的來往於學校穿堂之中。

  「畢凱!」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正往福利社移動腳步的他。

  他叫畢凱,嗯,沒錯,是在叫他。

  畢凱轉過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好朋友-許立文。

  「立文,你怎麼在這裡啊?」畢凱好奇的問。

  「要去辦公室找老師拿下節課要考的考卷,聽說很難,你趕快回去教室準備一下吧!」立文對著看似無事的畢凱說。

  畢凱輕「哼」一聲,「考試,考試幹什麼?考卷考了那麼多,對學生有什麼幫助?像是你這位小老師今天要考的歷史吧!第一冊說是鑑往知來,事實上卻是台灣教育制度的大失敗-你看,我就不相信讀通了整本歷史課本,對我們將來的就業有任何的幫助!」他語調漸漸高亢,不耐煩起來。
  
  立文平時在班上功課就很好,而且很會照顧人,對大家都很好,所以被選為小老師﹔而畢凱則是不愛讀書,對「讀書」這事有著極強的懷疑性。

  也許就是畢凱的這份叛逆,以及對教育的另類觀點,吸引了立文,兩人才會成為知心的好朋友。

  「別這麼說嘛,」立文拍拍畢凱的肩膀,「就算現在台灣的教育制度失敗,但現在我們學生如果不闖過這一關,以後照樣沒就業機會的!所以好好讀吧,對你只有益不會有害的。」
  
  他只是笑笑,不說什麼。於是畢凱往福利社繼續走去,立文也了解他的個性就是這樣,絲毫不在意,只是惋惜他不能夠了解讀書的快樂﹔跟他做朋友那麼久,他多麼希望在他們倆的休閒活動之外,他們也能在功課上有所交流。

==

  男子懷念著過去與朋友度過的點點滴滴,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回憶是多麼的甜美,他想。

==
  立文常常與畢凱去公園運動-這是他們倆唯一共同喜歡的事情,他們常在那聊天、騎腳踏車,玩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談起各自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對對方隱瞞自己﹔快樂的事分享,悲傷的事分擔,在別人眼裡,他們就像兄弟一樣。

  「唉,」立文坐在草地上沮喪的說,「今天的考試考壞了,我回家不知道怎麼跟媽媽交代!」

  「害怕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是你常常跟我說的,偶爾考壞根本不算什麼吧!放輕鬆,回家跟媽媽說清楚,你媽不會罵你的啦!」畢凱毫不在意的說著,「嘿!我們再去打球吧……」

  畢凱似乎從來不會擔心成績,他只過他想要過的生活,那就是他……立文心想,一邊把手中的球拋向籃框。

  「帥啊,空心!」畢凱大喊。
  
==

  那人的笑容漸漸變成愁容,似乎是什麼不好的東西竄進他的腦子裡,慢慢的,他的眼淚泛在眼眶中,但卻頑固地不肯沿著男人的古銅色皮膚滑下。

  那是一個極平常的午後,放學的鐘聲迴盪在校園裡,同學們紛紛收拾收拾書包要回家了。

  「嘿,立文,」畢凱一把抓起書包走到立文旁邊,「今天公園據說有歌手『W4』的表演喔,我們去把一下吧!」

  立文收拾著桌上如小山的課本與作業,一本一本的放進只有窄小開口的書包裡,一邊回答他說:「呃?我可能不能去了……」

  他好奇的問立文,為什麼今天不能跟他去看演唱表演時,立文快速收拾好東西,一語不發的跑出門外。教室內空空蕩蕩,一排一排的褐色桌椅沉默而整齊的站在那兒,只留下錯愕的畢凱。

  接連幾天,立文放學不再與畢凱一起回家,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體育課時也不打籃球,只是站在樹蔭下,抬起望著碧藍的青天,兩眼茫茫沒有目標,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一顆籃球滾到他的腳邊,立文沒有反應。

  「同學!幫忙把球丟過來!」那穿著藍色運動服的男學生對著他大喊。

  他只好懶懶的拿起球,輕輕的丟了出去,球在地上彈了幾下,在那男學生前幾公尺處就停了下來,他只好親自過去把球撿回來,走回去時還瞪了立文一眼。

  而這一切都看在畢凱的眼裡。立文真的怪怪的,他想。

==

  「那只是惡夢的開始……」男子自語。
  
==

  「我怎麼樣了跟你沒有關係!」放學後,立文一把推開想了解他情況的畢凱,頭也不回的往教室外奔走。

  他悵然若失,心想,立文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不關心他..我要關心誰?從小他就因為偏激的個性交不到幾個朋友。

  立文是第一個主動開口跟他聊的人。

  他認為,這檔事我是管定了!

  他立刻追出教室,幸好,立文跑步並不是很快,遠遠就可以看到一個小人影狼狽的抓著書包跑出校門。

  好似不知道是誰卡掉了影片的放映,回憶中斷,他試圖再次接上那失去的片段,但卻徒勞無功-在他發現他遺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之後,他的眼神又再度空洞。

  「喀,喀。」

  牢房外傳來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和著槍枝與槍枝的碰撞聲響接近他所在的地方,規律得彷彿一支死神手上正在倒數計時的碼表,寂靜,帶著恐懼。

  鐵門打開,不出他所預料的,五六名穿著土黃色制服的警衛拿著槍枝,走進牢房,其中最前面的一位對著男子說:「……是時候了。」

  兩名警衛粗魯的抓起男子出牢房,無人的長廊上迴盪著腳步聲,死神的碼表仍舊在計時。

  空曠的刑場只有那男子和剛剛的幾名警衛,只是他們已經就槍擊定位。

  在還沒打麻醉針之前,男子的神志早已不清,警衛還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已經打過--確認沒有之後,男子一聲不吭的接受注射。

  「再見了。」男子僅有的意識在腦子裡響起這一句話,簡短,他已覺悟,準備迎接死亡。

  「砰……」

  男子最後只聽見這聲槍響。

  他的身體像是墜入不見底的山谷,不斷下落……不斷下落。

  這就是死的感覺,他想。

  「你在幹嘛啊?」突然一個帶著稚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男子聽到了鐘聲──上課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一間紛亂的教室之中,穿著不整齊的制服﹔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國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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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嘴裏嘗到血腥味。」他對醫生說。

  一身白袍戴著黑框眼鏡的醫生詳細的檢查了一遍他的口腔,他感覺到一隻反射鏡深進了他的嘴中四處亂竄。鏡子跟牙齒不停的發出「喀喀」的碰撞聲。

  「沒什麼問題啊,你多心了吧。」醫生拿出反射鏡放到手術台上。
  
  他走在寒冷的街上,新聞報導說今天是台北有史以來的最低溫,他為此緊緊的抓著他的皮衣不放,生怕寒氣不聽勸的鑽進任何一個他想不到的孔隙。

  回到家門前,落寞的身影看在鄰居眼裡自然是話題的來源,三姑六婆們不畏寒風的聊起了八卦來。

  「那年輕人真可憐。」

  「據說他老婆跟人跑了之後,他就這樣一直很頹廢了。」

  「也難怪,他老婆也真是的,據說她跟那男人是在晚上私奔的,她老公可是在早上起床才發現老婆不見了……」

  「林太太也真是的……枉費我們還常常照顧她,竟然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最近都沒有看見她了呢。」

  「有一次我看到他老婆勾著那男人的手,好親密呦。」

  自顧自走進門廊的他當然沒聽到這些流言蜚語。
  
  拿著杯子,靠到熱水瓶下,滾滾的熱水在寒冷冬天裡是一種別致的享受,在這種天氣裡,無味勝有味,他想。

  無味?

  又來了,是那種血腥味。

  他納悶,嘴裡沒有傷口為什麼會嘗到血腥味?他很確定那不是下午喝咖啡的餘味,那味道真的好像血。

  走到浴室,打開小燈,米白色的洗手台上仍然擺著兩組盥洗用具,一組是他的,一組是他摯愛妻子的﹔看著那粉紅色的刷牙杯靜靜的等著主人來使用,他只能苦笑,自己的工作太忙讓苦苦等門的妻子另尋新歡,而現在,刷牙杯可能也感受到了當初主人等著晚歸丈夫的空虛心情。

  鏡子映照出他口腔的每一部分,從牙齦到牙冠,每一顆牙齒他都細細的檢查過一遍,然後又掃視了旁邊紅色的肉壁,雖然那顏色紅的跟血一樣,但仍然沒有傷口流出真正的血來。

  他喪氣地坐到沙發上,隨手拿起手邊的一罐礦泉水喝了起來。兩天前上班途中買的礦泉水,到現在都沒喝完,不想浪費的他大口大口的把水灌進喉嚨。

  他渴,除了生理上的渴,還包括了心理上的渴望。

  好甘甜的礦泉水。

  嗯?沒有血腥味?

  他拿起剛剛進門倒的那杯水喝了一口。

  有淡淡的血腥味。

  「我知道了,是水質問題!」又猛喝兩口的他恍然大悟,前陣子他們這獨棟房子的水塔換了之後,怪味就出現了,於是他決定今晚上房頂一探究竟。

==
  
  「好冷……」他拿著手電筒爬上屋頂,大型的水塔聳立在平坦的地上,月光反射出一道道銀色的光芒,上面用血紅色的噴漆印著所屬公司的印記。

  望著四周,他苦笑。

  還記得兩個星期前,他與她最後一次一同站在屋頂,微笑地看著繁星與月亮互相輝映,那個水塔,就是他們幸福的見證人﹔然而現在她不在身邊,在他眼中的月光似乎黯淡許多,就連水塔也鬧性子地產生難以忍受的怪味。
  
  一步步走向水塔,水泥地上的腳步聲迴蕩在四周圍,聽起來好像不只他一人走在屋頂上,他打了個寒顫,連自己都不太確定那是太冷還是太害怕造成的。

  雖然近十度的低溫一直逼著才穿一件T恤的他回屋子裡,但是他不能再忍受這種惹人厭的味道,等到發現是什麼地方污染了之後,他心想,一定要狠狠的告那家水塔公司一筆-服務品質不佳、危害客戶身體健康,嗯,他暗自盤算著這起訴訟可以為他帶來多少的賠償費用。

  走到水塔前的梯子,「嘿!」的一聲,他兩手抓住欄杆,腳向下一蹬,跳上了梯子,卻差點因為沒站好而被風吹倒。

  水塔的蓋子不大,但很沉重,他站在梯子上拉起鐵蓋放到旁邊。

  一股濃烈的怪味衝出水塔口,但是光線不足,根本看不清楚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

  於是他打開手電筒開關,把他的頭跟手電筒都伸進裡面看。
 
  那是一具發臭的屍體,周圍的水上面浮著一大攤血,皮膚呈現水腫蒼白的他老婆靜靜的躺在裡面。

  也用凸出、無血色的眼珠往外瞪著。

  他隨即面色鐵青,蓋回蓋子跳回屋頂的地板上。

  真是的,怎麼自己放的自己都忘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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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ep 04 Sat 2004 23:17
  • 好運

「數理資優班?……」我不可置信的拿著爸爸剛剛列印出的榜單說。

  「是啊,」爸爸坐在電腦前彎下腰,從印表機中抽出最後一張榜單,「你還真不簡單!贏了班上一堆人……我還認為像你在考試之前這樣混,怎麼可能考上……結果原來是惦惦吃三碗公!第二志願資優班呢……」

  我還是不能置信,因為我很清楚考試前及考場中的情形。

  考試前兩星期,基測剛考完,身為班上資優生的我早就放棄高中繼續資優生頭銜的想法,晚上的複習時間偷偷開電腦上網、看櫃子裡快要發霉的漫畫,老師出的作業也隨便寫寫,可說是打混至極。

  雖然學校老師跟同學口口聲聲說「沒關係,基測沒考好,拼個數理資優班給他們看看!」,但是我也從來不把資優甄試放在心上,只是滿腦子擔心申請如果上附中要不要考第二次基測,連老爸給的指定讀物也翻沒幾頁。

  考試當天,很多家長老師都來為我們加油打氣,面對他們的關心,我也只能苦笑回應。我更確定自己不可能考上,因為考場內大家都在很認真的讀著高一上的化學或物理,而我卻想著等一下參加學弟妹的歡送會之前,要去哪裡吃飯。

  整場考試分兩節,第一節考選擇,第二節考填充﹔由於是高中入學考,所以難度不在話下。當我拿到考卷時更是傻眼,沒有幾題是會的。

  第一張考卷我硬是寫了一半,然後剩下憑小聰明跟直覺猜了幾題,最後剩下八九題真的不會的只好隨便看了選項,沒有規律的填上ABCD﹔第二回合填充題沒得猜,只好憑自己真的實力,結果自然是幾乎不會。

  考試結束我甚至跟同學打賭,自己絕對考不上資優班,如果考上就一人請五百塊﹔現在我很慶幸自己只跟兩個人打賭。

  而我正瘋狂的繞著客廳跑,一邊跑一邊狂笑,表現自己的歡欣。

  過幾天後收到成績單我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第二回成績不太好,只考了56分(滿分當然是一百),但第一回卻考了個很好的80分。

  別以為80分是不好的分數,第一回考三十三題,我只錯五題,這還是一份難度很高的考卷。

  仔細看看答錯題目,五題中有三題是在出考場時確定寫錯的題目,很難,大家都哇哇叫,然而剩下兩題是猜錯的。意味著──

  我至少猜對了七題左右,隨便猜的情況下。

  一邊笑著跟爸媽說這件事,他們都說是祖先有保佑,很高興自己的兒子不用再焦頭爛額的準備第二次基測,然後開玩笑的拿著一張選號單要我填,認為打鐵趁熱,也許會中獎﹔我也隨便填下幾個號碼,交給媽媽。

  然後隔天,我回家時看到桌上擺著三桶肯德基的外帶全家餐,看到鮮嫩多汁的雞塊,這晚餐顯然不便宜。

  「老媽你怎麼今天捨得花那麼多錢買晚餐,很貴吧?」我對著廚房裡的媽媽問。

  「放心,你中的四星還剩五千塊沒用完。」她一邊說一邊捧出幾個盤子擺在餐桌上。



  陰暗的天氣,傍晚,我走在街上,穿著一件白色T恤,滿身大汗,因為剛剛才從公園跑完步回來。

  心裡想著這幾天的事情。

有點太好運了,從資優甄試到現在。

  先是中樂透,然後昨天在7-Eleven門口的夾娃娃機意外夾到一個大頭狗娃娃,那個頭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鐵爪鉤起來的,鐵爪子緊緊的把娃娃吊到洞口後放開。

  同一個夾娃娃機以前我也玩過幾次,但是這是第一次成功抓到。

  再來是我去師大附中作新生報到的時候,竟然在回程遇到我最喜歡的創作歌手周杰倫帶著女朋友經過何嘉仁書店﹔他們兩個當時是戴著漁夫帽及墨鏡的,通常戴上漁夫帽後很難看出原本是誰,但我卻剛好看到他把帽子拿下搧涼的時刻,所以我也拿了兩張他的簽名。

  有點扯的是,我還撿到了錢,而且是連兩次,雖然第一次撿到50元硬幣、第二次撿到100元紙鈔,但是在同一天之內撿到兩次錢也是不常見的吧?我當然沒有拾金不昧,因為拿著面額少的錢去警局總覺得很奇怪-至少我是這麼想的,也許這是人類為了掩飾自己自私的侵占行為而作出的藉口。
 
  似乎從六月十一日開始我的人生就被好運氣給擠滿了。

  我以前並不是一個很好運的人,相反地,天不從人願的情形也很多﹔那些抽獎機率很小的就別提了,像是在班上考試吧!只要遇到二選一的情況,我「絕對」選不中正確答案。

  或是平常走在街上,踩到狗屎或嘔吐物的機率也比一般人高一倍-這絕對不是因為我比別人多兩隻腳-所以我洗鞋子的功夫還不錯﹔當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禮物,往往是鳥糞或垃圾,目標也都是我的頭或鞋子﹔以前聖誕節抽交換禮物時,往往別人抽到的都是高價位的遊戲軟體、模型玩具或是具實用性價值的皮包之類的,但我抽到的卻常常只是兩支筆或是一本筆記本這樣的禮物﹔在公車上時,也常會被擠過來的扒手給扒走皮包,後來只能跟好心乘客借錢,才下得了車。

  也許是無傷大雅的倒楣事情,但是我都走過來了,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那種會危及我自身生命安全的壞事。

  不過整體來說,我真的不是一個好運氣的人。

  現在突然變成這樣,好運洶湧而來,我還真的有點不習慣。
  
  「嘎──」

  汽車的煞車聲刺耳地響起,我站在馬路的斑馬線上轉頭,一輛紅色喜美往我這邊迅速前進,雖然及時煞車,但速度並未減低太多。

  現在是紅燈,我卻顧著想東西而沒注意到。

  我的大腦還來不及反應「逃」這個指令,只是呆在當場,任由聲音離我越來越近。

  我的好運氣就到此為止了吧?

  沒。

  今天的天氣本來就陰沉沉的,突然刮起一陣又冷又強的風,把地上幾張報紙吹到了那輛紅色喜美旁邊的卡車上,遮住了駕駛的視線,而且還是轎車左右兩台車都被報紙遮住了。

  兩台車一時失去控制方向,猛然往兩旁的路燈撞去,兩支高高的路燈「砰」的一聲倒下,往中央那台紅色轎車的位置倒下,交叉成一個X字形擋在轎車前方﹔由於本來轎車已經開始煞車,又加上路燈的阻力,車子撞上路燈後便應聲停住。

  我,倒下的路燈,轎車,三樣東西距離差不到十公分左右。

  我一滴冷汗都流不出來,全身的汗腺都被嚇得凝結了。

  唯一有感覺到的只有四周吵雜行人及嘖嘖稱奇的聲音,畢竟這個場面只能用一個「扯」字形容。

  我突然聯想起「絕命終結站」這部電影,只是我的遭遇跟主角艾力克斯正好相反,他是被死神追殺,而我是死神不收。

  「這傢伙真是太狗屎運了!」我聽到旁邊停下車一探究竟的摩托車騎士說,他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看著驚魂未定的三位駕駛從車子出來,反覆檢查自己的車有沒有事。

  而我還站在斑馬線上,呆住。

===

永遠英俊的裴瑞:
 你最近真是走狗運啊?

  嗯,不要覺得奇怪,這是我跟朋友的msn對話,驚嚇過度的我回到家後開啟電腦,上網跟他聊了一陣子之後他發過來的訊息。

柯南電影要上映了!(平):
 是啊,有點讓我害怕了。

永遠英俊的裴瑞:
 害怕?

柯南電影要上映了!(平):
對,我覺得我好像好運過頭了。

永遠英俊的裴瑞:
 OR 被你打敗

柯南電影要上映了!(平):


永遠英俊的裴瑞:
 誰不想要好運的啊?你最近這樣又中獎又拿簽名,剛剛又躲過大劫,這是好事啊!

柯南電影要上映了!(平):
但就是不對頭嘛

永遠英俊的裴瑞:
 想太多……^^

  朋友這樣說,我真的想太多了嗎?這是老天爺在我平凡人生中所給的恩賜嗎?

  也許真的是我想太多,畢竟目前為止我只有遇到好事,什麼壞事也沒遇到。

  於是我打開kkman瀏覽器,開始看著網路上的新聞訊息﹔看著看著,我又發現自己的名字被登在Yahoo網路抽獎的名單上。

  宏碁NoteBook電腦一台!寫在我名字旁邊的是這個獎項。

  祇有兩個名額而已。

  我不知道現在的情緒是什麼……

  我並沒有高興的跟家人分享這個喜訊,只是抓了本網路作家九把刀的作品「打噴嚏」來讀,還剩大概二十頁。也好,趁現在剛考上資優班很閒的時候來讀。

  好熱,我想開窗戶。

  我走到窗邊推開我們家的窗戶--不賴吧?往外推開的玻璃窗戶一般家庭很少見的……

  「啊!……『砰!』」

  一個人硬生生從我的窗戶上掉了下去,因為我把窗戶推開時,把正往上爬的他給撞下去了。

  五樓!

  他從五樓的高度掉下去啊!

  結果我不敢想像。

  不過好在他並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全身骨頭斷得差不多罷了﹔我打119跟著救護車去醫院時,醫生說他大概這輩子會全身癱瘓。

  我在醫院的走廊上坐著,低頭想著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家屬一定會告我告的一榻糊塗啊!這算什麼狗屁好運……

  接下來我注意到一大隊警察衝進醫院,有便衣也有普通刑警,這種陣仗我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見,該不會是來抓我的吧?我害怕地想。

  其中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看到我坐在加護病房前,便向我走來,問:「小弟弟,剛剛我們接到醫院的電話,說這個人現在在加護病房……」他拿出一張紙給我看,上面是剛剛那個男人的照片,下方寫著:「懸賞10000000,吳姓富豪一家十口滅門血案關係重大嫌犯!」

  「是他嗎?」他問,我猛點頭,嘴巴驚訝地張大。

  接著他要求把詳情告訴他,我說我只是想開窗戶透透氣,接著就不小心把他給撞下去了,因為窗戶是毛玻璃,所以沒有看清楚外面有人正要爬上來……

  「你運氣真好,」他收起通緝海報,笑著說:「這個人我們已經追查很久了,我想他那時一定是要找一個寄身之所,挑中你們家,醫院帶走他時他身上還藏了一把槍,如果他進去你們家的話我想你們可能就沒命了……」

  我只能張大嘴,又一呆。

  幾天後,趁著畢業沒多久,我跟以前幾個同學回到以前就讀的板橋埔墘國小,看看以前的老師,順便報告這個好消息,當然路上又撿到了一枚五十元硬幣。

  「啊,豪平你來了!」鄭旭老師高興的歡迎我跟旁邊的同學阿誠,他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一樣頂著大啤酒肚,穿著熟悉的粉紅色襯衫跟短褲。「阿誠你長高不少啊……」

  「老師你怎麼沒有瘦一點?」我開玩笑的跟他說,被他笑著巴了一下頭。

  我們師生三人就這樣一邊聊一邊逛著校園,我正好談到自己考上附中資優班的事情。

  「這傢伙很賤喔,考試之前一直說自己沒辦法考上,還說什麼考上就請客之類的,好像自己真的沒辦法考上似的﹔結果自己真的考上了。」阿誠笑著說,不過他沒立場笑我,他平常成績就很好,考上的是建中數理資優班。

  「沒有啦,都是運氣罷了……」我推辭。

  「運氣?」老師問。

  「對啊,第一回考的科學能力測驗幾乎猜的都對了……六七題就這樣賺到了!」我苦笑,阿誠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老師拍拍我的肩說:「老師相信你有這個實力,不要說自己是猜的啦……」

  「是真的!」我反駁,並把最近遇到的好事一五一十的跟老師敘述。

  「喔?那個通緝犯被你撞下窗戶的事情我有在報上看到……我們狂笑很久!」他聽了笑得更大聲了,對著我說:「哈,那你最近要小心一點,突然這樣好運澎拜而來,那接下來可就會倒楣很久了……」

  「啊?」

  「人沒有絕對好運,老天爺是公平的,該給多少就給多少,給多了他就會收回,給少了就會補多一點……你先把以後的好運都用光了,走在路上小心怪東西從天而降啊!」他們兩個都笑了,但我沒有。

  我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情可能真的是這樣。

  於是急急的討論完我們各自未來的方向之後,我就先跟他們告別了。

  坐捷運來到市中心的中央圖書館,雖然書很多,但是在書櫃間來回奔跑的我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書。

  「中國古代易經思想」很好,就是這本。

  大本的硬殼書,黑色外皮上燙金寫著書名,我翻開幾頁看。

  「……『周易』,通稱『易經』,亦省稱『易』,『易』有三義……」

  又翻幾頁,我才省掉一大堆我沒興趣的學術性資料及歷史,看到自己現在急迫需要的東西。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有六十四種不同排列組合,代表天地萬物變化始於陰陽之間和諧交會對立所產生,太極中之『陰陽』相剋相生,亦剛亦柔互不相消,此消彼長永不停歇,萬物萬事亦為此理,相互相生和諧統一。」

  這段似乎解答了我的疑問。

  其實人的身體很奧妙,吃了飯,血糖升高會自動分泌胰島素來阻止血糖過高﹔運動過後血糖降低會分泌腎上腺素來釋放肝醣含有的血糖﹔受了傷,白血球的數目會增加來對抗突然增加的細菌,避免免疫系統遭破壞……由這些方式達到一個身體的恆定性而無失衡。

  然而,我認為並非僅有形物擁有恆定道理,無形物也應該是這樣的,例如運氣。

  太極陰陽相生相剋,互相制衡此消彼長,正因為兩方勢力相當,才能維持萬物之和諧﹔在我體內的好運及壞運原本都是互相制衡的,卻在六月十一日開始出現好運暴增的情形,而身體並沒有維持好壞運的恆定性。

  以往我遇到的倒楣事情都是小事,發生之後理論上我都會遇到一點好事來彌補,才能維持本身好壞運的恆定﹔也許就在不知不覺間,我避掉了SARS病菌的侵襲,避掉了搶匪槍戰的波及危機,避掉了火車事故的劫數﹔由於這些都是不知不覺避掉的,所以我也會莫名其妙發生一些倒楣事,這都是身體及命運交錯自動產生的好壞運恆定。

  然而最近我身上的好運卻以明顯得見的方式表現出來,完全打壞了好壞運的平衡,例如猜題幾乎全中、夾娃娃機夾到、中了樂透、數次撿到錢以及前幾天避掉那場驚心動魄的車禍,還有差點被通緝犯殺人滅口外,一件壞事也沒有發生,從六月十一日之後,我就像是福星高照一般。

  這是否意味,總有一天我會遇到一連串壞事?

  而且從這邊看來,我遇到的好事一件比一件離譜,巧合強大的力量保全了我的性命,卻都只是好的巧合。

  好在我拒絕了高額的賞金,否則真的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我意識到如果失衡的情況再這樣下去,等到命運開始做制衡行為,我絕對活不過兩分鐘!

  所以我決定採取行動。

  我閉著眼睛在學校旁邊的人行道上走,這條路上有很多狗屎,我想閉著眼睛一定能踩到一兩沱,對於平衡行為不無小補。

  但是詭異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我閉著眼睛蛇行地走,但是路上每一沱狗屎我怎麼踩都踩不到,好像閉起眼睛比睜開眼睛還要容易閃過!

  這時我聽到旁邊的小學生細聲討論:「這個哥哥好厲害喔……怎麼這樣走都踩不到狗屎……」

  我心想這樣沒用,刻意去踩不算是倒楣,算笨﹔於是只好放棄這個方式。

  過一會,我在人擠人的SOGO百貨中穿梭著,把兩張千元大鈔放在口袋裡,想要讓它自己掉下,或是等扒手來偷。

  令我扼腕的是等我走出百貨公司,口袋兩千元不但沒有不見,還多了三張一百元,這件事我很難想透。

  然後我又試試看在快要綠燈變紅燈的時候穿過斑馬線,看看能不能被車子稍微撞一下,但好運並沒有讓我成功,我平安的到了對街。

  看來人工製造厄運是沒有用的,我想。

  我失望的走上回家的路,刻意把視線避開地上明明白白攤開給我看的一千元紙鈔。

  然後走進麵包店想買個麵包時,一個彩球在我頭上爆開。

  「恭喜!你是本店第3000位客人,可以得到一年份的波羅麵包……」

  我頭也不回看也不看地跑離這間店。

  六月十一日我做了什麼事情嗎?

  為什麼好壞運從這天開始失衡?

  我仔細回想,但是我畢竟不是一個記憶好的人,所以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也許老天要你怎麼樣,就得怎麼樣﹔哪天開始根本沒有關係……

  也許這一切只是我想太多,我只是純粹好運,沒有所謂的好壞運失衡這種事情!

  自知沒有頭緒的我回到家,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看著電視。

  「……超級大富翁好運Call Out!我們請電腦為我們亂數決定一個號碼……接到的人請說出你正在收看什麼節目,然後就可以參加機會命運選擇喔!」謝震武在電視上拿著麥克風說著,然後螢幕上的黃色框框開始跳動數字……

  我心想,嗯,我沒有參加這個節目的電話抽獎,電腦不會抽到我們家電話的,於是鬆了口氣。

  「號碼出來了!」「鈴──!」

  幾乎是同時,謝震武的聲音跟電話鈴聲同時響起,我爸媽由於都睡著了,沒有注意到鈴聲。

  不會吧,電腦程式出問題剛好撥到我們家?

  我理也不理的把電話抓起用力掛斷,跑回床上睡覺。

  「……剛剛觀眾大概不小心掛斷了,讓我們再次決定一個亂數號碼……」我忘記關電視,但也懶得關,謝震武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虛弱,可能是剛剛掛的太大力把大家都嚇到了。

  但我不管,我厭煩了。

===

  一覺醒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好運,反正今天是星期日,我決定繼續這樣睡下去,不想理一切的事情。

  媽媽知趣的獨自到餐桌前吃早餐,不想打擾我。

  「哎呀!這電視怎麼都沒有關……」她按下開關,讓電視休息一下。














  「怎麼了?」我站在廢墟堆中,看著已經不像我家的家,驚愕的問著自己。

  眼前是一片破牆爛瓦,我房間的一切都已經變成燒焦的垃圾,然而四周也都是這樣,我家不見了,我家被夷平了。

  我忍住心中的驚恐不安往四周看去,發現不只我家,大概整個社區都全毀,像是被飛彈擊中過一樣,電線桿跟路燈東倒西歪,汽車跟摩托車被天上掉下的磚瓦擊中,變成希巴爛。

  仔細再看,廢墟中還躺了幾個人。

  離我最近的那張臉,好像是我媽。

  「媽!」我大喊,衝過去,可是我媽好像已經聽不到了,她全身焦黑,但還可以勉強辨認出她是我的媽媽。

  我轉頭看看,發現一個人的身體倒在離我大約十公尺遠的地方。

  我抱起媽媽,往那個人奔去。

  我心中最不祥的預感已經實現,是爸,焦黑的程度不比媽媽差。

  我爸媽都被炸死了,被奇怪的爆炸炸死了!現在我卻還不能了解是什麼原因!

  我平安無事,全身安然無恙……為什麼?

  我的衣服一點燒焦的痕跡也沒有,我剛剛醒來時更是發現自己是從廢墟中起身,似乎四周只有自己躺的那張床沒有被炸燬。

  那張完好的床,跟四周的廢墟形成強烈對比。

  自己這個完好無事的人,也跟遍地的死屍形成強烈對比。

  「不!」我狂嘯,這是好運嗎?我不要……

  淚水止不住地從眼中流出。

  如果這可以是夢,讓我醒來,好嗎?

  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哭了不知道多久。

  好運?狗屁。



  
  「長官,好像有生還者!」一名穿著迷彩服的士兵對著後方大喊,手上拿著軍用步槍,「應該是一個少年!」

  後面跟來一小隊官兵抬著擔架接近那名少年,發現他只是跪著哭泣,旁邊還有兩具焦黑的死屍。

  「把他先抬走吧!」似乎是領隊的士官命令,「中共突然的飛彈攻擊真是恐怖,沒有人來得及應付……這少年真是好運,竟然……一點事都沒有?」他看看眼前跪著的少年說。

  那少年不答話,就只是跪著。

  他們不管他要不要上擔架,兩個人過去準備抬起他。

  剛剛那個拿著步槍的官兵也跟過去要幫忙,結果腳絆到了地上的石頭,撲了個五體投地。

  手拿著的步槍飛離了手,撞在地上。

  「砰!」一聲槍響,步槍顯然因為撞擊而走火誤射。

  不偏不倚,這發子彈射中了那名少年的太陽穴,一時腦漿四濺,血灑了一地。

  沒有哀叫聲,沒有痛楚,他倒在其中一名官兵的懷中。

  「呃……」那名闖了禍的官兵恐懼的說著:「反正都死那麼多人了……多死一個應該也沒關係吧……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太倒楣了。」

  旁邊的人不做聲,不是因為這非他的錯,是因為大家還沒從這只發生在兩秒間的死亡意外清醒過來。

  有人低聲說道:「這傢伙……真是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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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吹著口哨,走在人來人往,紛鬧的大街上。

  他的衣著並不是非常的特別,一頭亂髮,白底黑紋格子狀的襯衫配上藍色牛仔褲,真要說引人注意,也大概只有脖子上掛著的那條耀眼的水晶墜吧?除此之外,他跟一般的路人差別並不大。

  但不知怎的,週遭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彷彿見到什麼稀有動物一樣的盯著他瞧。
  
  即便如此,卻還是沒破壞這男子的快樂心情。
  
  因為只是稀鬆平常的目光,以及聽慣了的耳語,算什麼?
  他迅速走入右手邊的巷子裡,抬頭尋找他所要的招牌。
  「吉也家....輕鬆小棧....」走了幾步路,他才看到一塊招牌,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的叫著:「哎呀!找到了找到了!『臻新理髮廳』!真是難找...」
  
  找到目標的他,推開招牌下的玻璃門,走了進去。

  「老闆娘?」他喊。

  「來了來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從理髮廳裡的內房走了出來。「啊?是你啊!稀客稀客...」

  「呵呵,你們理髮廳怎麼換位置了?」

  「生意難作,錢賺得少嘛,租地方租不起黃金地段囉~」老闆娘一邊從抽屜拿出梳子及剃頭用具,一邊說著,「哪像你啊,全國知名的心靈診療師...什麼催什麼魔...眼若彥的?」

  「是催眠魔眼若彥,」男子說,「這只是虛名而已啦。」

  「拜託,看你常常上節目為觀眾解惑啊...什麼塔羅魔法心,開運鑑定團啦,常常都找你上節目,收入大概很高吧?」

  這名叫若彥的男子笑而不答,坐上理髮廳的皮椅。

  「老樣子嗎?」

  「嗯。」

  老闆娘操起銀光閃閃的剪刀,開始動工。

  大約半小時後,原本頭髮稍亂的若彥,變成了風度翩翩的英俊帥哥。

  「果然老闆娘你還是寶刀未老,那些知名髮廊的設計師完全比不上您呢。」若彥照著鏡子端詳自己的頭髮,滿意的連連點頭。

  「技術好有什麼用?捧場的人也沒幾個,像我們這種沒什麼名氣的店,想要在業界闖出個名號太困難了。」

  他拍拍老闆娘的肩,說:「都市裡的寶石,總有一天也會被人發掘的。」

  「呵呵。」老闆娘乾笑兩聲,伸手接過一百五十元的理髮費用。

  當若彥要走出店的時候,一個媽媽帶著一個身高只到她膝蓋的小男孩走進來﹔男孩又吵又鬧,而媽媽在一旁不斷的罵著他。

  「小甫!不要吵了!乖乖安靜的坐下來給阿姨剃頭!」

  「我不要,我不要啦~!!!」

  若彥不禁想到菜市場上那即將被魚販一刀斬頭,活跳跳的吳郭魚。

  「弟弟乖~」老闆娘用力把男孩抱起來,放到皮椅上,「很快就好了喔!不要怕,祇是剪頭髮而已喔...」

  但是男孩仍舊不停止吵鬧,在皮椅上跳來跳去,無法安靜下來,老闆娘自然也不知道從何剪起。

  正當老闆娘跟那位媽媽無所是好的時候,若彥走了過來。

  「交給我。」他用堅定的語氣對著兩位說,並把脖子上的水晶墜拿下,拿到男孩的面前。

  墜子開始擺動。

  左右擺動。

  媽媽露出疑惑的神情,但是老闆娘卻一點也不奇怪,靜靜的笑著看好戲。

  「小朋友...看著這個墜子喔...」

  男孩靜了下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擺動的水晶墜上。

  「聽叔叔說喔。」他把嘴巴湊去男孩稚嫩的耳朵旁,喃喃地說了一些話。

  等到若彥起身,男孩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阿姨,我已經為小弟弟下了暗示,等一下你要他醒來的時候,只要說『醒來』並拍兩下手,他就會醒來。」

  媽媽驚異的看著眼前這名年輕人,然後大叫:「啊!你就是電視上那個有名的催眠師嗎?!謝謝你的幫忙啊...」

  若彥只是笑笑,跟老闆娘打聲招呼後,就離開了理髮廳。

  才剛走出巷子,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立刻就響了起來。

  「喂?...千瑩啊?新節目的事情處理好了吧?...嗯...那等一下要上的節目是『命運好好玩』是吧!OK,我馬上趕去電視台。」

  他招招手,一台計程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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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1,ON!」

  音樂響起,現場的燈光立刻亮了起來。

  「歡迎收看命.運.好.好.玩!」女主持人小靜坐在檯桌後做開頭,「今天節目還是一樣的精采,除了風水大師林真邑以外,還邀請了國際知名的催眠魔眼若彥若老師來為觀眾放鬆紓解喔!一定不要錯過這次的節目...」

  「若老師,您是第一次上我們的節目,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對觀眾說呢?」男主持人對著身旁的若彥說。

  他先是對現場的人笑了一笑,然後輕聲說道:「各位觀眾好,我是若彥。

  「大家都稱我是催眠界的高能力者,擁有一雙輕易能把人催眠的『魔眼』,但事實上,催眠並不光靠眼神,而是靠催眠者所營造的氣氛,以及集中被催眠者的注意力所深入對方心靈的一門技術﹔身為一個成功的催眠者,必須要能利用這門技術好好的為廣大民眾造福,因為我們可以放鬆你的心情,有煩惱的人,我們可以讓你的心靈深入問題核心﹔身心不愉快的人,我們也可以除去你不愉快的心情...

  「總之,我一直相信,催眠是可以為大眾帶來福利的東西。所以明天開始,下午五點半到六點,由我主持的節目『心靈對談』將為大家解惑,請各位務必收看。」

  「若老師啊,你這樣不是在搶我們的收視率嗎!哈哈哈....好了,現在我們開始進行本週的星座排行榜...」

  結束了節目以後,若彥在化妝室裡跟主持人聊天。

  「哇!若老師你真是厲害啊!」男主持人誇獎著他,「你第一次上節目,就為我們帶來高峰的收視率啊,可惜你有自己的節目了,否則我們一定常發你通告!」

  「民眾喜歡催眠這個話題,我就發揮,他們得到心靈上的解脫,我得到我應有的報酬,很合理嘛。」

  「改天你也幫我催眠吧,我想看看自己的前世。」女主持人小靜說。

  「當然可以。」若彥笑笑,用銳利的眼神看著她﹔然後起身,到她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化妝室。

  「靜姐?」化妝師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她才回過神來。

  「啊?」

  「妳呆住了啦!」

  「喔。」 「喔什麼喔....妳怎麼還是傻傻的啊...」

  笑鬧聲在小小的化妝間響起。

  在小靜的耳裡卻好像還有另一陣聲音繚繞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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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老師!那麼晚回來啊!做節目很辛苦吧?」

  住隔壁的王媽媽向剛要走進家中的若彥打招呼,她正對著微弱的夜燈,在自家門口掃著地。

  「王媽,你也很辛苦啊,那麼晚還在打掃。」回應了她一下,他拿出鑰匙開了自己的家門,開燈走了進去。

  他的家裡裝潢以米色系為主,典雅的擺設,有一種走進去就能放鬆的感覺,十足是一個心靈診療的場所。

  「今日共有四筆留言...」答錄機在他啟動時發出訊息,他按下按鈕。

  「一...若老師,不要忘了要上幽浮電台的節目喔!」OK了。

  「二...阿彥啊,明天新節目開播,記得早一個小時去定裝!」OK,記得了。

  「三...若老師!偶素阿花啦,你上次幫偶的催眠好有效喔!偶老公收他也要試試看,跟你約禮拜三下午啦!」真是的...他不耐煩的按下『下一則』。

  「四...小若。」他打了個冷顫,他聽過這個聲音。

  「玩得開心吧?你忘了點東西在房間喔。...」留言聽取完畢,冷酷的聲音消失無蹤。

  若彥的氣息忽然變得急促起來,他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也知道自己必須趕快知道自己忘了什麼東西在房間。

  他衝進房間,摸索日光燈的開關。

  當整個房間亮起來的時候,他笑了。

  「是這個東西啊...哈哈...」他走到床邊,吻了一下坐在床上、眼神呆滯、大腿上蓋了一條棉被的裸身女子。

  「...當我數到三,拍手一下,妳就會忘記自己昨天在什麼地方,跟誰在一起,忘記自己昨天晚上的行為,忘記若彥這個人;然後妳會穿起衣服,不動聲色的離開這間房子。」

  一、二、三,啪。

  女子起身,姣好的身材在若彥面前展露無遺-雖然這女人的身體他已經再熟悉不過,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照著他的命令,她離去,走出若彥的家。

  當她站在馬路上時,她有點迷惑,有點恍惚,但她想起自己在家裡煮的魚湯好像還在瓦斯爐上,就飛也似的奔回家了。

  而若彥站在窗台邊,看著她回去後,滿意的轉身準備坐下。
  
  「哈囉。」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驚恐地大喊,但隨即就閉了嘴。

  「怎麼了,看到我有那麼恐怖嗎?」是答路機第四通留言的主人。

  一個黑色西裝畢挺,戴著黑色高禮帽的男人正站在他約兩步的距離。

  一個頭上長著角的男人。

  「你這個人可不可以用正常一點的方式出現啊?」

  「我不是人,謝謝。」

  「找我有什麼事嗎?」怒氣未消的若彥拿起台子上的杯子,喝下剩半口的黑咖啡。

  男子向前走一步,貼近若彥,牠雖有俊美的外貌,但若彥卻可以從牠眼中看到熊熊的烈火竄燒著,邪惡的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

  一個魔鬼,就是如此的吧?

  「明天,是個轉戾點啊?」

  「嗯。」若彥放下空杯子。

  「不要忘了,我要你利用上節目的機會,把暗示傳給全國觀眾,你照做了吧?」

  「做了,做了,」若彥不耐煩的回答,並往衣櫃的方向走去。「我可是使盡全力呢。」

  「從明天開始,你的機會就更多了,你要利用新節目傳送更多的暗示。」

  「好好好。」

  「你的口氣不是很好啊?」男子露出詭異的笑容,
「別忘了是誰給你一雙『魔眼』的。」

  「我當然知道。」他從衣櫃中拿出一件燕尾服,「沒有你,我怎麼會有今天的地位?還有享用不盡的金錢跟美人?」

  「男人,哼。」牠冷笑一聲。

  「你就不是男人嗎?」

  「別忘了我是誰,性別對我不重要。」牠指指自己頭上的角。

  「說實在的,實在很好玩。」若彥在穿衣鏡前比照著自己的身材,看看燕尾服是不是適合明天的節目。

  「沒錯吧?」牠用左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催眠是個很有趣的玩意。」

  「今天我對一個小孩下了暗示,二十年以後我們將會在社會新聞頭版看到他...『青年殘忍屠殺父母』,嘖嘖。」他在半空中用手畫出一個方框,想像斗大的標題就填在上面。

  「哈哈哈哈....」魔鬼狂笑,若彥則是被突如其來的這一笑嚇到了。
  
  「你做得很好...我就是要你這樣為人世帶來紛擾,帶來邪惡,我要人類的七大原罪徹底重現於世...」

  若彥把燕尾服丟在床上,繼續找著另一件衣服,「哼,之前的方法都太慢了,一個一個催眠要到什麼時候你才會達到目的呢?果然還是用大眾傳播工具最有效率了。」

  「哈哈哈....」牠又是一陣狂笑,「每天的持續暗示,這個國家沒幾個月就會被內亂、暴力、欺騙、淫亂、黑暗給淹沒了,末日,將會提早來臨。」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我只要玩。」他不理會魔鬼的宣示,繼續在衣櫃裡翻找著。

  「哼,有趣。」

  「對了,」若彥像是想起什麼,關上衣櫃的門對著魔鬼說:「你賜給我控制人心的催眠力量...你的力量絕對比我強多了...」

  「嗯?」

  「那為什麼你不親自執行這些計畫呢?」

  突然電鈴聲大作。

  「有人來找你,我先走了。」牠的背後「唰」的一聲伸出兩隻蝙蝠般的翅膀,緩緩的上下拍動著。

  「喂...我還沒問完...」話聲未落,魔鬼振翅,飛出了窗外。

  有趣的是窗戶根本沒打開,魔鬼的身影卻已經在窗外飛翔。

  牠遠遠的透過窗戶,看見早上的那個節目主持人小靜用同樣呆滯的眼神走進若彥的房間,沒兩下子就跟他抱在床上纏綿起來了。

  魔鬼「啐」了一聲,拍動翅膀往天際飛去。

  為什麼?原因很簡單。牠不是祇要看世界末日而已,牠還要看看一個無名小卒在得到這股力量之後,會怎麼運用,怎麼對付與他同樣族群的人。

  人類,為了權勢及慾望,可以出賣自己的親人朋友,這種骯髒的個性,牠在若彥的身上一覽無疑。

  當初若彥可是用自己親生母親的靈魂來換取催眠的力量呢。

  牠暗笑,其實根本不需要自己插手,世界也會因為催眠而毀去。

  每天那些政治、骯髒、暴力的新聞都在對全世界的人類進行潛移默化的行動,人類在不知不覺間,早就深深的在心中扎入了劣根性,若彥這個小東西的功用,只是加快劣根性出現的速度罷了。

  魔鬼,就是如此。

  也許有一天,在牠腳底下的這些小蟲,都會成為牠的同伴。

  正在看著整件事情發生的你,被催眠了嗎?
  一、二、三、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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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眼神迷濛。

  淡淡的米色陽光透過厚層雲朵灑了出來,照在我的臉上。

  「呃,我在哪裡啊?」我問自己,發現自己手上提了個黑色的公事包,穿著灰色的西裝及同樣顏色的褲子。

  我甚至搞不太清楚自己要去哪、從哪來,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

  大白癡???

  為什麼我的名字是這個啊???我試著回想。

  但此時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動,彷彿它自己知道要去哪裡似的。

  我要去上班嗎?我試著問自己的身體,但它並不如想像中的有智慧。

  好吧,要走就走,我放棄了抗拒,把主控權交給身體自己。

  不過,從剛剛到現在我還沒有擁有過。


  走了一小段路,我還是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於是開口問旁邊的人,但我的腳停不下來,只好用雙手抱住樹幹,硬是不讓自己走。

  「先生,請問一下,」我開口問旁邊正在樹叢旁剪葉子的老先生,他看起來很鎮定,並沒有因為自己滑稽的模樣而狂笑,「這裡是什麼地方?什麼路、什麼市啊?」

  「我是一個園丁,每天在這裡剪樹葉,煩都煩死了,不要來煩我。」

  說完他又繼續彎下腰剪樹葉。

  「呃,先生你別這麼無情嘛!跟我說一下又不會死...」

  「我是一個園丁,每天在這裡剪樹葉,煩都煩死了,不要來煩我。」

  「啥?」

  「我是一個園丁,每天在這裡剪樹葉,煩都煩死了,不要來煩我。」

  不管我問幾次,他的回答都是一樣。

  看來再試半小時我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只好認命的放開手。

  腳依舊自己動著、動著。

  我轉身走入一家服飾店,嗯,真的是服飾店,招牌上就寫這三個字。

  四周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但是清一色都是男裝。

  「歡迎光臨!」長頭髮的美女老闆穿著紅色的旗袍問候著我,性感的身材讓我不禁多看兩眼。「我們這裡有你所想要的服飾喔!」

  說也奇怪,老闆話聲剛落,一排衣櫃從左邊的牆上翻轉九十度正對著我,上面掛了十幾件衣服,有上班族西裝、有嘻哈少年服、大明星舞台裝,甚至還有小丑服。

  每一件衣服的下方都掛了個牌子,寫著標價及一小串數字,但是離我太遠我並沒看清楚數字旁邊的中文字是什麼。

  我只知道自己在不由自主的情況下拿出皮包-裡面放了兩千五百元-買下店裡最便宜的服裝,1200元的上班族西裝,然後在更衣室裡換下原本土土灰色西裝,著裝上剛剛買的藍色西裝。

  我注意到衣服下掛的紙牌,使了點力氣把它跟衣服上的塑膠線分開,手上立刻留下一條紅色的痕跡。

  紙牌上沒有廠牌,除了標價以外就是那一小串數字,以及剛剛看不清楚的中文字。

  「防禦力20」。

  呃,這是服飾店的新噱頭嗎?

  更奇怪的是,這件衣服上竟未寫明尺寸是S、M、L還是XL﹔不過這件也剛好合我的身。大概是我的身材尺寸跟一般人差不多吧?我想。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好身材的美女老闆跟我鞠躬道謝後送我離開。

  當然我還沒有獲得我身體的自主權。

  接下來我又依照一樣的情況,進入一家「配件店」-不要懷疑,招牌上就是這樣寫!

  依照一樣的步驟,只是老闆不一樣,換成了一個金髮的帥哥﹔而自己也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買下店裡的「高級公事包」,1000元,但是高級皮革的觸感卻不會讓人有不划算的感覺。

  而同樣奇怪的,這公事包掛的紙牌,上面除了價格以外,還寫了「攻擊力30」。

  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目前的最新流行,但還來不及思考我就已經被下半身帶離了這間店。
  
  
  由於仍然搞不清楚狀況,我又攔了幾個路人問問,能抓的都抓過了,包括電線桿路燈跟郵筒,但每一個路人的反應都千篇一律-應該說是每一個人自己說的話都千篇一律。

  這是一個買菜婦人的回答-

  「據說隔壁張太太在對街的巷子裡那個垃圾筒下藏了私房錢喔!」

  「什麼?」

  「據說隔壁張太太在對街的巷子裡那個垃圾筒下藏了私房錢喔!」

  這是一個上學少年的回答-

  「每天都要上學,真無聊,要是我有『請假單』就可以請假了...」

  「呃,叔叔問的問題跟這個沒關係吧?」

  「每天都要上學,真無聊,要是我有『請假單』就可以請假了...」

  這是一個柺杖老翁的回答-

  「我們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要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貳,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嗯,很有道理,但我只是要問路」

  「我們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要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貳,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詭異的是,每一個人都只會說同樣的話。

  每一個人都像是機器控制的電腦一樣

  我是不是陷入了什麼詭異的大陰謀?


  才剛想完,我突然發現四週的景色有了改變。

  我確定自己剛剛是在市街上走,但轉眼間自己已經身在一個雜亂的小巷之中。

  眼前遠遠的站著一個戴著黑色口罩的人,手上拿著一把槍。
  「把錢交出來!」果然沒錯,是搶匪。

  「我身上只剩300元啊?」我想看看能不能跟他交涉。

  「交不出來就只好受死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欣喜,這是除了商店老闆以外,唯一一個有跟我做雙向對話的普通人。

  不過我比較希望這個人能夠再普通一點。

  這個不普通的人往我這邊衝了過來,用力的在我的胸口撞了一下,我痛的跪下。

  但這個人竟然不趁勝追擊,正對著我後退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我仍然痛的不能站起來,而搶匪卻還站在自己的位置,好像等著我反擊。

  會有那麼笨的搶匪嗎??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順他的意。
  

  我拿起公事包用力的往他頭上砸下去,但他只是晃了一下頭,好像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不過接下來我知道我倒楣了。

  他舉起槍對著我。

  我想逃,腳卻動不了。

  「砰!!!!!!!!」

  我眼前一暗,倒在地上。

  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聽到一聲沉重音調的句子。

  「Game Over」。



  「厚,你很爛耶,怎麼玩沒兩下就死了。」藍衣小孩對著自己隔壁的紅衣小孩說,兩人正對著一個大大的電視螢幕坐著,螢幕上寫著「Game Over」的字樣。

  「哎喲,」紅衣小孩手持一個電動的遙控器,氣嘟嘟的反駁:「還不都是你取那個爛名字,『大白痴』?一定是名字觸衰啦!」

  「還說哩,明明就是自己技術爛嘛...怎麼會有人在服飾店選最便宜的西裝呢?防禦力是最低的耶!配件店的公事包也是有夠爛的武器之一...」

  「是怪物太強了啦,搶匪的槍攻擊力太高了!」

  藍衣小孩搶過遙控器,按下紅色的按鈕。

  「重新遊戲吧,難得你媽願意讓你買電腦遊戲,不玩就太可惜了。」

  另一人拿起旁邊桌上的包裝盒子,再仔細看了一次上面的產品介紹。


        『虛擬人生8』
  全新的世界觀  全新的職業選擇系統
  從一個小上班族出發 成為至高無上的職業-總統!
  你可以自己為自己的角色取名 在商店購買你喜歡的服裝配件
  在都市中對抗妨礙你成功之路的壞蛋!
  最新開發主角人工智慧 不時自己出現動作反應
  讓你玩起來就像是活生生的人生!


  「開始囉!」藍衣小孩對著他說,「這次換我玩,不然你一下就死了。」

  螢幕上出現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性上班族,對白在下方以藍色的框框跳出。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眼神迷濛。』

  又是一個早晨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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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往常,我獨自一人坐在麥當勞二樓靠窗的那一排座位上,喝著小杯的可樂,順手一根根的把炸得金黃酥脆的薯條放進嘴裡咀嚼。

  身為一個新時代女性,閒閒沒事悠哉坐在麥當勞吃薯條並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我身旁的人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們有的互相餵薯條、遞可樂,卿卿我我好不快樂。

  我呢?別提了。

  那個呆頭鵝,交往四年到現在都不肯向我提出結婚的請求,明明就已經暗示的那麼明顯了……看來上星期貼滿他整間廁所及客廳的大紅「囍」字並沒有點醒他,不過想想這方法真是蠢,現在他整副心思都在想要怎麼乾淨的清除這些緊粘著牆壁撕不下的的紅紙,哪有心思去想結婚。

  可是四年耶?拜託,這對普通人來說是算久的了,更何況我們現在都已經面臨「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再不好好考慮結婚的可能性萬一殺出個程咬金怎麼辦?真是搞不懂那呆頭鵝心裡在想什麼,情人節都快到了……

  如果說他能在這情人節前夕跟我求婚,我一定會高興得心臟病發作。

  「各位顧客您好!……」廣播響起,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此時我總覺得這傢伙的聲音很耳熟,但一時又說不出來是誰的聲音,畢竟透過廣播的音質有點變了,讓我認為可能祇是錯覺而已。

  「……歡迎光臨麥當勞重慶中心,」廣播繼續說著,「炎熱的午後,最需要清涼解渴的漂浮飲料系列來幫你驅除惱人的暑氣!本中心現在提供最低價的漂浮飲料系列,保證讓你物超所值……」

  又是廣告,我心想,這種炎熱午後如果沒有你在那邊囉哩八嗦大概會更清涼吧。

  「……以上就是今天本中心的特價活動,希望今天顧客能用餐愉快!」

  要結束了,很好很好。

  「結束之前,我想跟你說,洪詩婷。」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我震了一震。

  是他?不會吧?

  「我們交往那麼久了……」廣播繼續,身旁的顧客原本已經聽得不耐煩,卻突然興致高昂的豎起耳朵聽了起來,「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等,一直都在等我親口跟你說……」

  此時的我,已經熱淚盈眶。

  沒想到這麼瘋狂的事,他做得出來,他竟然當眾在麥當勞就這樣說起來了?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你心中的想法……我擔心的是你不肯接受,到時候我不就要獨自承受尷尬?可是今天,我真的忍不住了……」

  整間麥當勞寂靜無聲,只有擴音器的聲音迴響在整棟建築物中。

  我笑著,也哭著,心中的感覺如海浪般翻騰,感動的情緒從腦子衝到鼻腔,令我鼻酸。

  「好多年了,面對妳的任性,妳的傻氣,我往往是哭笑不得,卻又為妳的可愛而感動,但我一直沒有辦法鼓起勇氣對妳說我想說的話……今天我拜託了這裡的經理借我麥克風,為的就是要營造最浪漫的氣氛給妳……我必須要說……」

  我已經起身,往樓下櫃檯處奔去。

  沒有什麼,比癡情男子更讓人感動。

  「詩婷,我愛妳,妳願意嫁給我嗎?」

  整間麥當勞發出幾乎震破屋頂的歡呼聲,所有的顧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用吃奶的力氣叫著吼著不停拍手,手拍紅了也繼續拍,似乎是對他的勇氣至上最高的五千萬分敬意。

  我滿臉熱淚衝到櫃檯,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抱著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詩婷!」我高興的大喊。

  「郁如?」被抱著的女生驚訝的笑著回應,「妳在這裡?……妳怎麼哭成這副德性啊?」

  「哎呦,妳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很容易分享朋友情緒的那種人……」我看著那個男生,是詩婷的男朋友政霖,我跟我男朋友跟他們兩個認識很久了。

  「我說你啊,還真是有夠有勇氣的,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詩婷求婚!」

  政霖只是吃吃笑著,傻傻的樣子,十分不好意思。

  「詩婷,重點是妳答應了嗎?」我急忙問。

  她笑著點點頭,兩行熱淚從眼眶裡流出,並緊緊的靠著愛人的胸膛閉著眼睛享受幸福,而政霖也用緊緊的擁抱回應她。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麥克風,打開開關:「各.位.觀.眾!她答應了!她答應了!」我的狂喊聲傳遍了整間麥當勞。

  聽聞了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全部的顧客發出比剛剛更加喧騰的歡呼聲,把外面的機車騎士跟汽車駕駛全都嚇得停住腳步看著這間建築物,有人甚至看看手錶,懷疑是不是中華隊又在奧運打贏了一場關鍵性比賽。

  我看著眼前幸福的兩人,想起了自己那個笨笨的公。

  唉,人家同樣都是交往多年,怎麼你就不會使用這一招來表達你心中的想法啊?果然是呆頭鵝,呆到極點的呆頭鵝。

  「祝你們幸福喔!」我笑著,「情人節快樂!」

  然後我回到樓上繼續獨自吃著自己的薯條,不想打擾這對幸福的情侶。

  雖然心裡為他們高興,可是還是有點小忌妒,好想要有一個會做這種讓人感動至極求婚行動的男朋友啊!

  不過多想也無濟於事,反正今年是不太可能了啦,我想他現在一定還在清牆壁的紅紙吧,憑他這種異常遲鈍的大腦,要想到這種方法是很難的。

  於是我嘆口氣,塞了一根薯條到嘴巴裡。

==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借麥克風啊!」男子在櫃檯跟經理不斷的哀求著。

  「不行不行,」經理搖著手晃著頭說,「今天已經有人借用過了,吵得跟什麼一樣,還有一個神經病女生一起湊熱鬧鬼吼鬼叫的,我經不起第二次驚嚇的。」

  「可是,我女朋友等一下就會走了,一定要趁現在跟她說清楚啊,不然就錯過這個好機會了!」

  經理仍然不答應的搖著頭。

  「拜託啦……」男子合掌哭喪著臉,最後甚至跪了下來,「我求求你借我用,借我用好不好啦!不然郁如等一下就走了耶……」

  「你不要這樣啦!……你再這樣拉著我的褲子我就報警囉……不要拉了!快破了啊!……」

  
  「樓下好吵喔。」我對著剛剛來到我身旁坐下的政霖跟詩婷兩個說。

  「對啊,發生什麼事了?」詩婷問。

  「我也不知道,管他去死。」政霖對著眼前的愛人笑笑,一邊撥著詩婷的頭髮,一邊說著。

  於是我們三人繼續聊著天,吃著薯條。

  看著他們倆,我真希望天下的情侶情人節快樂,還有天下所有單身的朋友們早日找到Mr. 或 Mrs.Right啊!

  呃,樓下怎麼還是那麼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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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接觸這部漫畫,才發現看下去真的會有嚴重中毒的情況發生!因為太精采刺激緊湊引人入勝啦~

基本上劇情是個很棒的設定,沒有所謂的善惡一方,主人翁跟追緝者都自認是正義的一方,但是兩方所堅持的都是對的理念,因此讀者一方面支持主角,一方面又支持追主角的人,實在是利用矛盾達到最大劇情張力的好方式。

再來就是這本漫畫的特殊之處,相較於現在許多動作型的少年漫畫來說,DN算是鬥智不鬥力的模範漫畫之一,光是觀看月跟L之間的鬥智周旋就十分過癮了﹔只可惜不知道劇情是否會一直這樣下去,因為大家如果一直看他們鬥智總有一天也是會煩的--儘管他們每一招都是讓人驚嘆不已。

雖然作者在DN上的設定,如果仔細抓還是可以抓出許多使用死亡筆記的祕技及不明之處,但是畢竟這種超現實物品的設定就是一種超現實的存在,所以以現實的角度去衡量DN也不是很適合的方式。

不過要是你有一本死亡筆記本,你會怎麼用呢?你有把握成為一個稱職的死神嗎?還是純粹拿來玩玩而已?還是......

這部作品給人的想像空間很大,小火田老師跟大場老師繼續加油啊,希望我們看到的DN能夠一直維持精采度喔!

平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我一直在嘴裏嘗到血腥味。」他對醫生說。

  一身白袍戴著黑框眼鏡的醫生詳細的檢查了一遍他的口腔,他感覺到一隻反射鏡深進了他的嘴中四處亂竄。鏡子跟牙齒不停的發出「喀喀」的碰撞聲。

  「沒什麼問題啊,你多心了吧。」醫生拿出反射鏡放到手術台上。
  
  他走在寒冷的街上,新聞報導說今天是台北有史以來的最低溫,他為此緊緊的抓著他的皮衣不放,生怕寒氣不聽勸的鑽進任何一個他想不到的孔隙。

  回到家門前,落寞的身影看在鄰居眼裡自然是話題的來源,三姑六婆們不畏寒風的聊起了八卦來。

  「那年輕人真可憐。」

  「據說他老婆跟人跑了之後,他就這樣一直很頹廢了。」

  「也難怪,他老婆也真是的,據說她跟那男人是在晚上私奔的,她老公可是在早上起床才發現老婆不見了……」

  「林太太也真是的……枉費我們還常常照顧她,竟然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最近都沒有看見她了呢。」

  「有一次我看到他老婆勾著那男人的手,好親密呦。」

  自顧自走進門廊的他當然沒聽到這些流言蜚語。
  
  拿著杯子,靠到熱水瓶下,滾滾的熱水在寒冷冬天裡是一種別致的享受,在這種天氣裡,無味勝有味,他想。

  無味?

  又來了,是那種血腥味。

  他納悶,嘴裡沒有傷口為什麼會嘗到血腥味?他很確定那不是下午喝咖啡的餘味,那味道真的好像血。

  走到浴室,打開小燈,米白色的洗手台上仍然擺著兩組盥洗用具,一組是他的,一組是他摯愛妻子的﹔看著那粉紅色的刷牙杯靜靜的等著主人來使用,他只能苦笑,自己的工作太忙讓苦苦等門的妻子另尋新歡,而現在,刷牙杯可能也感受到了當初主人等著晚歸丈夫的空虛心情。

  鏡子映照出他口腔的每一部分,從牙齦到牙冠,每一顆牙齒他都細細的檢查過一遍,然後又掃視了旁邊紅色的肉壁,雖然那顏色紅的跟血一樣,但仍然沒有傷口流出真正的血來。

  他喪氣地坐到沙發上,隨手拿起手邊的一罐礦泉水喝了起來。兩天前上班途中買的礦泉水,到現在都沒喝完,不想浪費的他大口大口的把水灌進喉嚨。

  他渴,除了生理上的渴,還包括了心理上的渴望。

  好甘甜的礦泉水。

  嗯?沒有血腥味?

  他拿起剛剛進門倒的那杯水喝了一口。

  有淡淡的血腥味。

  「我知道了,是水質問題!」又猛喝兩口的他恍然大悟,前陣子他們這獨棟房子的水塔換了之後,怪味就出現了,於是他決定今晚上房頂一探究竟。

==
  
  「好冷……」他拿著手電筒爬上屋頂,大型的水塔聳立在平坦的地上,月光反射出一道道銀色的光芒,上面用血紅色的噴漆印著所屬公司的印記。

  望著四周,他苦笑。

  還記得兩個星期前,他與她最後一次一同站在屋頂,微笑地看著繁星與月亮互相輝映,那個水塔,就是他們幸福的見證人﹔然而現在她不在身邊,在他眼中的月光似乎黯淡許多,就連水塔也鬧性子地產生難以忍受的怪味。
  
  一步步走向水塔,水泥地上的腳步聲迴蕩在四周圍,聽起來好像不只他一人走在屋頂上,他打了個寒顫,連自己都不太確定那是太冷還是太害怕造成的。

  雖然近十度的低溫一直逼著才穿一件T恤的他回屋子裡,但是他不能再忍受這種惹人厭的味道,等到發現是什麼地方污染了之後,他心想,一定要狠狠的告那家水塔公司一筆-服務品質不佳、危害客戶身體健康,嗯,他暗自盤算著這起訴訟可以為他帶來多少的賠償費用。

  走到水塔前的梯子,「嘿!」的一聲,他兩手抓住欄杆,腳向下一蹬,跳上了梯子,卻差點因為沒站好而被風吹倒。

  水塔的蓋子不大,但很沉重,他站在梯子上拉起鐵蓋放到旁邊。

  一股濃烈的怪味衝出水塔口,但是光線不足,根本看不清楚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

  於是他打開手電筒開關,把他的頭跟手電筒都伸進裡面看。
 
  那是一具發臭的屍體,周圍的水上面浮著一大攤血,皮膚呈現水腫蒼白的他老婆靜靜的躺在裡面。

  也用凸出、無血色的眼珠往外瞪著。

  他隨即面色鐵青,蓋回蓋子跳回屋頂的地板上。

  真是的,怎麼自己放的自己都忘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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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總是會有點給他小緊張啦,不過好在一切都很順利的進行,不管是早上領資料,自我介紹還是下午的迎新舞會,大家都很高興。

轉眼,什麼時候我也是高中生啦?大亞百貨成了Kmall,摺紙戰士邁入第二部,姊姊嫁做人婦,舊電腦報銷.....改變再改變,最後什麼都變了,不變的只有人的本性。

其實一直很佩服那些高一成績就很好的人,剛開始進入這個環境就能有這種成績,一點也不會因為不適應而考差,心想我做得到?我倒還真的不知道呢。

國中同學都上了一些不同的高中,要聯絡只能透過MSN,要接觸只能靠校聚或是自己約,十分麻煩,但是為了維持感情也不得不這麼做,國小上國中時我到底怎麼度過的啊?

友情,希望一直都能維持下去而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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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屆漫畫博覽會總部獨家報導 記者平平/報導
擔心不能排到周顯宗老師簽名會隊的站長,起了個大早犧牲睡眠,以為可以避掉擁擠的人潮,卻發現大家都很勤勞,每一個都七早八早就來了啊!真是的,我還以為九點半會少一點人(路人:太晚了吧!)呢。

於世貿門前排隊時,站長怨恨自己笨忘記帶數位像機,不能捕捉那龐大人潮的畫面,真是罪過罪過。排隊都已經排得繞兩圈了,突然害怕如果晚一點來,是否連門都進不了了?不禁害怕起來。

打發時間在看DM,發現青文國內漫畫家的簽名會台北場都沒有寫!難怪連周老師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要在台北簽,可能是台北場的國外漫畫家比較多所以取其重吧?十點整入場,人潮慢慢減少於門後,一進去我就直奔青文攤位用印花換號碼牌,結果天從人願得到了第十一號的號碼牌(事實證明這牌子只是告訴你你有簽名資格,沒有順序之分),於是放心的我就先到附近其他攤位逛逛了。

這次漫畫博覽會的標誌仍然是由易水翔麟所繪,十分有活力的感覺,而場內有一大片牆上貼滿了各種漫畫的封皮及介紹,讓大家開開眼界,甚至有開放讀者塗鴉區,讓有繪畫天份的民眾可以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塗鴉,感覺上互動性十分足!

再來就是提提攤位了,許多攤位本次很完滿的作到入口管制,以免人數過多在場內擠得水洩不通,管制人數就能使每一位場內民眾好好逛逛,而不會急著想要離開﹔但是在此就不得不罵一罵東X攤位,從以前到現在完全沒有變,人能進多少就進多少,完全不管人數問題,東立以三王跟死亡筆記打出名號,故成為大社之一,本次漫博人氣可說是最旺的一社﹔但是正因為人多,只作排隊還是不夠,因為人太擠,根本無法好好看過一次櫃上的漫畫!而且死亡筆記售完也不盡速補貨,讓站長今日目的之一就毀了啊**所以東立真應該好好檢討一下下次的漫博會是否要改變方式。

其餘的攤位比較沒有這個問題就不提了,基本上該打折的都有打折,而且各式各樣動漫精品都有,可惜這次各攤位比較吝嗇於送禮物的這個問題,對低消費者幾乎是很少有滿意的贈品,像是本人就拿了一張沒興趣的傀儡馬戲團海報,犬夜叉的要消費高一點才行啊**不過相信高消費者應該拿贈品拿得挺高興的。

說說三大主要出版社的攤位--東立剛剛提過了,所以就要來提提青文跟尖端﹔首先是青文,每一櫃擺放的漫畫都十分清楚不會讓人混淆,而且也都會擺出封面給民眾知道是什麼漫畫,十分方便購買,還有整套出售,想撿便宜真的要趁機會了。

至於尖端印象不深所以不提了,提提木棉花普威爾博英社這些動畫大公司,前後兩個都是大手筆啦,但是普威爾怎麼看起來是個很爛的攤位Orz不過還是有打折動畫及賣一張一百元的海報等等。本人在木棉花敗了一件阿葉的襯衫^^博英社的鋼彈很吸引人,擺在那邊氣勢十足啊!

最後就是簽名會這個部分,站長在德珍簽完名時於旁等候看看是不是周老師的簽名會,不料是日本漫畫家前川剛,令人納悶不會青文要在自家攤位那簽吧?雖然不是很差,但是也總該給國內漫畫家登上大台簽名的機會。

心想自此,我竟然看到周老師站在某攤位前買漫畫,於是上前攀談,哈拉一下(我的摺紙戰士襯衫引來工作人員興趣XD),問起簽名會位置時,竟然周老師也不知道!過不久他回編輯群區討論事項,就發現台上日本漫畫家有貴賓室休息,我們國產的都得坐在地板上,差太多了吧。

不過簽名會排隊要感謝不知名朋友,本來要到後方排隊,好在他知道我之前就在那邊所以就讓我排到第一啊!感謝感謝。然後聽聞他們以前有一次拿十本漫畫上去簽的情況,不禁嚇一大跳!XD本次周老師跟曾建華老師一同簽名,我不知道所以也沒拿號碼牌,我可是從幻獸王看到現在的呢^^然後在台下就被周老師發現,指著我笑XD簽名版跟贈送的禮物護腕都不錯,只是護腕品質不好,帶著會掉棉絮,所以我現在收起來沒有戴.....

簽完之後我繞場一週確認有無攤位漏掉,之後就出場了。

國內政府對漫畫的重視沒有日本那樣大,所以發展空間極為有限,就拿摺戰動畫來說,實在是很奇怪,國內作品由韓國投資日本人做台灣人看...我相信國內有實力,只是沒有人意識到國內動漫的前景是很好的。

你今年如果去了漫博會,不要忘記跟親友好好推薦喜歡的漫畫,因為有你們的支持,漫畫家才有繼續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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