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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如一般人正常的反應,他下意識的睜開眼睛。

  他身處於自己的房間,躺在沒有床單鋪著的木床上。四周的東西沒有任何改變,包括他最喜歡的駭客任務電影海報,以及那令人懷念的午後陽光。

  他起身,看看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穿在身上的淺綠色制服稍稍皺掉了而已。

  「睡得好舒服……」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後,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隱約記得那天晚上,改變了原本應該死於不良少年刀下的立文的命運,然後呢?他記得他們聊了一下之後……一個花盆從天而降,似乎砸中了自己的後腦勺?
  
  想至此處,他突然驚恐起來,右手立刻往自己的後腦勺一摸──但是並未發現任何痕跡或是疤,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大概是受傷後立刻送到醫院治療吧?他想,所以才會連一點疤痕都沒留下……奇怪的是自己身上的制服怎會連一點血跡都沒有?難不成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期間有人換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嗎?但他很清楚家裡只有一套制服而已。

  於是他站起來,走到門邊想問媽媽這件事情。

  他看見媽媽從走廊的另一邊走過,身穿粉紅色的休閒服,頭上的白頭髮似乎比上次見到時多了些。

  「媽?」他大喊,但是媽媽卻似乎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走。

  他正想走上前去質疑媽媽的重聽時,電話響起了。

  媽媽轉身走到電話前,接起話筒,並未注意到身旁的畢凱。

  「……立文啊?你好啊,最近過得還可以吧?」

  畢凱聽出電話那頭的人是立文,想要從媽媽的手中搶下電話來接著講,但詭異的是,他搆不著。

  與其說是搆不著,不如說是碰不到,電話就像空氣一般,沒有觸碰到的感覺,就連拿著電話的母親也是一樣,他的手可以從媽媽的頭部中間畫過去。

  他不能相信自己現在的處境,驚慌的四下張望,突然他看見了一個驚異的景象──

  在家中的神龕上,除了原本的祖先牌位跟菩薩像以外,多了一個牌位。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牌位,抬起頭,用恐懼的目光注視著牌位上的文字。

  在他因為看到上面文字而頭暈目眩時,他很確定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刻在上面……「畢凱」,對,自己沒看錯。

  我死了嗎?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他把頭轉向正在講電話的媽媽。

  「……嗯,所以公司那邊會有人處理吧?那就好,我擔心你最近沒聯絡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要回來啊?當然歡迎啊!好久沒見到自己的乾兒子了……」

  媽媽認了立文當乾兒子?怎麼一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我們可以順便去阿凱的墳前上香……你也好久沒去一趟了……」

  這句話就有如晴天霹靂般照徹了他腦中的渾沌,事實是,自己已經死了。但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他必須搞清楚。

  「立文……你在哪裡?……我要見你……我必須見你……」

  心念一轉,他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變成了一個裝潢精美的辦公室,跟現在他的學生裝扮十分不搭調。

  他看看四周,一個男士手持一支銀色的手機正在通話。

  這個男士想必就是立文了。
  
  眼前的男士年輕、英俊挺拔,穿著體面的藍色西裝,臉上正帶著笑容跟自己的母親透過手機通話。

  如果這人是立文,也差不多過了幾十年吧?他心想。

  「那乾媽,我們後天見。」他蓋上手機,走到辦公桌前,拉出皮椅坐下。

  畢凱站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的臉﹔的確是立文,但是比起以前,臉長了些,成熟了許多,稚氣完全消失不見了。

  立文把手肘靠在桌子上,十指交扣,開始念念有詞:「……凱,我只能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我。」

  畢凱伸出左手,試著觸碰立文的臉,但是令人沮喪的是什麼也沒感覺。似乎注定死去的人,是無法接觸活人的。

  「立文,我需要你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低著頭,臉上帶著悲傷,「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立文的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他四下張望,似乎在找著什麼東西。

  「我就知道!」畢凱高興的跳起來,「你聽得到我,對吧?立文!」

  「是誰?是誰在說話?」立文站起身,轉頭看著窗邊。

  「喔……原來是窗子沒關。」他走到窗邊,把正呼呼作響的窗子關得密實,也把畢凱唯一的希望關了起來。

  畢凱沮喪的坐在地板上,看著這個已經跟他完全無關的人事間,但他卻仍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到這種地步。現在,他只能獨自疑惑,卻沒有一個朋友來陪他度過。

  「誰說的?」耀眼的亮光從天花板上慢慢散開,照耀了整個房間──立文似乎沒看到──把畢凱的眼睛照得張不開來。

  「誰在說話?」畢凱對著亮光的來源問,一道白光緩緩從天花板上照到他身上,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

  「製造這一切的存在,」聲音說,「畢先生。」

  「你是什麼人?」

  「我?我不是人,我是超越世界以外的存在,你就用這個世界的人對我的稱呼來跟我對話吧……『上帝』應該不錯。」

  「上帝?」他疑惑,「我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我在睜開眼睛前聽到過!」

  「就是我叫醒你的,把你從三十年的沉睡中喚醒。」

  「如果你是上帝,您一定能解答我的疑惑……」

  「我知道你有什麼疑惑,你想問的是,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對吧?」

  畢凱點頭。

  「你所擁有的,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渴望得到的『另一個機會』,一個回到過去改變未來的機會。」

  「為什麼是我?」

  「我也不知道,」聲音說,「但上帝做事必有他的準則。」

  畢凱做出被打敗的表情,苦笑著說,「你不就是上帝嗎?」

  「但在上帝之上還有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叫做命運。」

  他默然。

  「我們選中了你,把你的靈魂投射到四十年前的國中生活,讓你有機會再次選擇一個該有的美好未來,但是你卻選擇了自我犧牲。」

  「您是說,」畢凱問,「我救了立文這件事嗎?」

  「沒有錯,」聲音回答,「事實上,我們讓你回到過去並非想要讓你改變未來,只是想看看你擁有一個開創新人生的機會,你會怎麼處理,不料你卻選擇這條路。」

  「我並不後悔……」畢凱望向旁邊看不見這幕神異情景的立文,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在跟桌前的秘書說話,手上拿著卷宗,很認真的在討論公事。

  「立文在那天晚上之後,十分傷心,但是他看見比他更傷心的你母親之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傷心下去,你為他而死,而他就有這個義務必須代替你的位置盡到一個兒子該有的責任。

  「於是他認了你母親做乾媽,你母親也毫不怨恨立文的答應了。從此他更加努力用功讀書,希望未來能有個好成就奉養自己的兩個母親﹔但是就算再怎麼忙,他也總是抽得出時間去探望你母親。

  「終於,他在十年前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在國際市場闖出了一片江山,並用這份力量回饋給社會,幫助那些孤苦的窮人家庭……直到今日。」

  「那看來,」畢凱笑道,「我沒有選錯道路。」

  「你不會後悔嗎?」

  「後悔?開什麼玩笑,如果當年活下來的是我,那麼世界上多出來的就不會是一個慈悲的大企業家,而是一個滿手血腥的黑道份子……而且我也讓我母親獲得了比我身為黑道份子時,更多更多的幸福。」

  「我相信你母親跟立文都會以你為傲。」

  「嗯。」

  「現在你所看到的,就是你無私的心所開創的美好未來,一個徹底被扭轉的未來……」

  畢凱又看了一下坐在桌前的立文,這時他正在使用視訊會議,對著螢幕上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英文。

  「我了解你們為何挑中我了。」

  「嗯?」

  「救了他,」他指向立文,「你們救的不只是一條人命,而是千千萬萬受到立文恩惠的窮人家庭,以及免於成為我槍下亡魂的那些人……」

  「我不知道,我們只遵從命運的指示。」

  畢凱笑笑,「那,接下來我要去哪裡?」

  「去開創一個新人生……就是你們所說的輪迴轉世。」

  「我會去哪裡?」

  「這是秘密。」說到秘密兩字,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好吧……」他看著頭頂上的白光,發現自己的身體緩緩的飄了起來,往上升去。

  他看到上方是一條大道,一條白色的大理石階梯,兩旁還有許多的雲霧環繞著﹔於是他慢慢,一步一步地走﹔雖然階梯似乎很長很長,但是不管走了多久,他完全都沒有累的感覺。

  走到一半,他又轉頭看了一下已經離他很遠的立文。

  「有緣,」畢凱輕輕的說,「會再見面的。」

  正在開著視訊會議的立文突然像是被電到一樣的站起身四下張望。

  「What happened?」螢幕上的外國人發現影像突然變成了立文的下半身,疑惑地問。

  「……Nothing。」他好像聽到什麼似的,但又無法確定聲音的來源,彷彿是有人直接對他的心說話的樣子……此時一個熟悉的面孔,慢慢的浮出心海。

  一個不會忘記的男孩面孔。

  已經走得很遠很遠快到頂端的畢凱自然沒看到這一幕,因為是該把人世間的執著放下的時候了。

  他莞爾,從天堂往下看去,可以眼見一個又一個的新生命誕生,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死亡﹔在無限循環的迴圈之中,種種具特色的人生都漸漸被埋沒在人海之中。

  如果可能再選擇一次,抉擇那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人生就會從此展開。

  不過有些東西,我們不會忘記。

  <完>


後記:

  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立文跟妻子正坐在草地上,看著自己的孩子與其他朋友追趕跑跳著玩﹔他注視著自己的孩子,而身旁的妻子則正在準備午餐。

  「老婆?」

  「嗯?」聽到丈夫詢問的語氣她停下手邊工作,轉頭看著他。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孩子的臉有點熟悉啊?」

  「熟悉?」妻子瞇起眼睛仔細看著那剛滿五歲的孩子,正笑得咯咯作響,「當然熟悉,你養他五年了耶!」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說他的臉是不是跟誰很相像……」

  「除了跟你還會跟誰,難不成你認為我外遇啊?真是……」妻子繼續把鮪魚包入三明治中,不理會身旁的丈夫。

  立文心想,這孩子的臉型大致跟我相似,但是總覺得在那兒看過同樣的眼神,尤其是當自己孩子看著爸爸說話時,就會想起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誰呢?

  他不願多想,就算像誰,他也不是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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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一般人正常的反應,他下意識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他難以致信的影像。

  他正躺在一個如膠囊形狀的白色玻璃艙內,位於整座龐大的建築物之中,四周是一個又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男女女,每個人都拿著記事版,手中的鉛筆沙沙作響,而且都盯著不能動彈的他看。

  玻璃艙外接著數條管線,接到幾台大型機器﹔機器上面有許多的按鈕和螢幕,無法形容的曲線和數字不斷的在螢幕上飛舞,泛著五彩的美麗光芒。他眼睛往身體一看,發現了他不能動彈的原因:十幾條電線末端的白色薄片正接在他的太陽穴、腦門、心窩、肚臍……等一些器官。

  「這是天堂嗎?」他打開還可以動的嘴巴問。

  艙外的人們突然驚恐起來,紛紛交頭接耳,有人趕緊離開人群,走向前方那不知道是通到哪裡的金屬拱門,躺在艙裡的他什麼也聽不見,自然對這一切感到不明就裡。

  驚恐很快就消失,他們似乎看到了什麼重要人物似的,一個個都對著前方行禮,數十個人頭往下墜,使得一個不屈的身影赫然出現。那人慢慢走向他身處的那個玻璃艙,仔細的端詳,當然裡面的人也以同樣的方式與他相覷。

  那人穿著一身與別人相同的白色醫師袍,但年紀卻比身旁的人還要老上許多,微禿的前額配上滿頭灰白色的頭髮,如果沒有穿那一身行頭,看起來真像一個糟老頭。

  老頭露出一絲微笑,轉過頭面向身旁的人,嘴巴動了動說了幾句話,其中的兩個人就步向畢凱右手邊的那部小機器,兩人的手在上面不知道操作了什麼。也不管裡面的人會不會嚇到,玻璃艙突然發出「嘟」的聲音,隨後整個玻璃艙就立了起來,艙門在噴出大量白煙後「滋」的一聲打開。

  幾個白衣男女走向他,對他說:「不用緊張,只是幫你拔導線。」

  畢凱身上的導線一根根被取下,此時的他才發現,他又變回那個五十幾歲的中年人了,所有的疑惑立刻表現在臉上。

  老頭笑著說:「實驗很成功,畢先生,謝謝你的協助。」

  實驗?畢凱心想,他可沒有參與什麼實驗啊?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人要謝謝他的協助呢?

  「我知道,」老頭伸出手迎接他走出艙門,「你現在一定心中充滿疑惑,跟我來,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你。你可以叫我K教授。」

  雖然身上已經沒有導線的束縛,但穿著白色緊身衣的他覺得他的手仍然不敢伸向前去。

  「我不會傷害你。」K教授再次安撫他,努力想要表達那份真誠的關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感受到,卻仍舊抬起腳,邁出這奇異的機器。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真的是天堂嗎?」已經換上一身休閒服的畢凱,看看四周的書櫃和古典藝術品,問著與他僅只有一桌之隔的K教授。

  那人只是輕咳兩聲,吸了口氣,不疾不徐的說:「這裡不是天堂,這兒是國家科技研究中心的『人腦科』。」

  「人腦科?」

  「國科研在數十年前成立,在各種尖端科技上都有突破性的發展,科技實力不輸歐美各國,」K教授驕傲的神情出現在臉上,「而『人腦科』則隸屬於國科研之下,是研究人的腦子的一個部門。」

  畢凱仍然疑惑,「那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

  「你沒有回到過去。」

  K教授簡短但明確的一句話讓畢凱嚇著了。

  「不可能。」畢凱搖搖頭,他知道一切是那麼的真實,風的感覺、馬路上行人的吵雜聲、母親的煙味……這一切絕不可能是虛假,他認為。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安排,」K教授開始述說整件事情的始末。「『CA計畫』是本部門從三十年前就開始進行的研究,原先的目的只是為了解人的大腦皮層中,記憶這奇妙東西的紀錄方式,但是經過了再進一步研究之後,我們有了更驚人的發現。

  「人的記憶層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複雜,大腦用極為奇特的密碼紀錄了所有接收到的訊息,雖然很難破解,卻在我不斷的研究之下有了結果,我們成功的複製了人類大腦中的記憶,並進行模擬的工作。」

  「模擬?」

  「用超級電腦去運算大腦的記憶密碼以及最新的感覺虛擬實境,建立出一個屬於『回憶』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回憶的每個細節都會忠實呈現,不會有誤差,一切跟真實沒有兩樣。」

  畢凱想吐,不可能,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在騙他,他改變了自己的過去……怎能說是沒有誤差?他歸咎K教授是跟他說了一個愚蠢的謊言,他可能是被花盆打暈後,變成植物人住進醫院到現在才甦醒﹔也可能是現在自己正在作夢,只要醒來他又可以看見屬於他的一切。

  「我們在三個月前,在獄中選中了你這位死刑犯作為我們第一位的人體實驗者,讓你的記憶世界在我們眼前重現。」K教授不顧畢凱的即將爆發的怒氣,繼續侃侃而談,「為了不讓你反抗我們的決定,我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你被選中的事實,我們利用了槍擊那天凌晨,在你的血液中注射迷幻藥,再使你以為自己已經死亡。

  「就在此時,我們將昏迷的你帶到國科研人腦科,置入你之前所看到的那個白色玻璃艙,我們稱之為『腦世界』的機器。一如往常,我們掃描你的大腦皮層,準備開始建立一個虛擬的回憶世界……但是掃描結果,我們發現你有一段回憶是被刻意壓抑住的,當然解讀這段回憶也成了我們的新任務。

  「為了測試我們解讀壓抑記憶的成效,我把你的意識置入『腦世界』,觀察你在記憶世界中的各種情緒反應及表現,並加以了解你為什麼要刻意壓抑這段記憶。」

  畢凱瞪大眼睛、嘴巴張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你說的……是真的嗎?」

  K教授點頭。

  隨之畢凱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雙粗壯的大手緊緊的抓住了眼前這個老頭子的領口。

  「你想……幹什麼……」K教授喘不過氣,雙手一直拍打著畢凱的肩膀,狼狽萬分。

  「幹什麼?」畢凱憤怒的說,「當你好不容易救了自己的朋友免除死於非命,同時也救了自己的同時,卻發現這一切只是幻覺,你會不會急著想要殺了那個愚弄你的人?」

  「你……別衝動……」突然鈴聲大作,原來K教授早已按下警鈴,兩名警衛撞開門走入書房,把畢凱跟K教授拉開,拿出了一個針筒。

  「去睡一覺吧。」警衛說。在畢凱還來不及反抗之前,先是針筒的刺痛,後是昏眩的感覺已經讓他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進入了一個滿是雲霧的夢境中,他見到了許多人,有離他而去的爸爸,死於肺癌的媽媽,陪他闖蕩黑社會的患難夥伴……每一個人都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看一看後又各自離去。

  「不,不要走!」他往前想要抓住他們,但是他們就像幻象一樣,摸不著,碰不到,一番折騰之後,他無力的跪在地上。

  「笨蛋。」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立刻轉過頭去想要看看是誰講話。

  立文。

  「立文!」他用五十歲的身軀抱著眼前這個只是國中時期的少年,好像父親抱著兒子。

  「你這個幻象……好像特別真實。」

  「我不是幻象,亦不是『腦世界』所模擬的人物。」

  「那你……」

  「我是你的朋友。」

  這男人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眶不禁紅了起來,一個歷經風雨闖蕩江湖的黑道份子,也會有這種形象,他自己想了都覺得滑稽。

  「你為何難過?」立文問。

  「我難過我無法救你..我無法改變過去。」

  「那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做不到的。」

  「但我以為我成功了,我報了警,救了你,卻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那群偽善者的無聊實驗!」他用偽善者來形容那些把他放進怪機器的人。

  「換個角度想,你的確救了我。」

  畢凱疑惑。

  「肉體死了,精神尚存,這是從古至今都不曾改變的信仰﹔亡者已矣,但他還是活在生者的回憶之中。我死在現實世界,被拯救於回憶世界,我不是活著是什麼?我不是留了個不滅的形象在你心中嗎?」

  「我不能再跟你交心。」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人們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但我不想要如此輕易就失去你啊!」他吼著,聲音哀悽,彷彿訴說著他的失望與自責。

  「我說過,」立文舉起右手食指左右搖擺著,「你並沒有失去我,我一直都活在你的回憶裡,你的人生裡,你的生活目標裡﹔你不是一直都默默的寄錢到我家嗎?我媽一直不知道是誰寄錢回來,我雖然知道,但我沒有趁著午夜托夢告訴她。對你來說,我不是一直支持你的精神支柱嗎?」

  畢凱似乎有些明白,也似乎不明白,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立文。

  「你曾經在我失意時安慰我,」畢凱笑著說,「還記得有次我的球賽輸了,我難過了好一陣子。」

  「我對你說:『挫折只是上天給人們上進的機會』,要你振作起來,要更加努力磨練球技,才能雪恥。」立文也笑了,兩人的身形相差甚遠,但現在看起來卻像兩個小孩子,沒有大人的心機與複雜的想法,他們用純真的心靈交流著。

  「我們那時真的很好。」

  「現在也是,」立文微笑,「我永遠不會淡忘你跟我曾有過的時光。」

  突然幾個形體出現在立文身後,把畢凱嚇了一跳。

  「凱,把握機會,不要再頹廢下去了。」他媽媽眼神中露出母愛的光芒。

  「對不起,爸爸沒能陪著你走過你年少時光……你能原諒我嗎?現在我希望你能夠選擇對的道路前行。」那近幾遺忘的父親形象又回來了,畢凱肯定的點點頭。

  「凱哥,黑社會這個圈子不適合你,找個馬子結婚生他個一窩小孩,過你自己的生活吧!」那是一次火拼中不幸身亡的夥伴,畢凱對他豎起大拇指,眼神中透露著豪氣。

  「你不孤單。」「你還有機會。」「未來尚未發生。」「接受現實才能讓傷痕褪去。」「再見,我們會再見的。」「不要忘了天冷了穿件衣服。」「找個賢慧點的老婆,你這傢伙做事總是粗枝大葉。」

  一聲聲的祝福隨著逐漸消失的身影而遠去,他們的箴言一句句刻進他的心坎。

  「再見。」畢凱笑著揮手。夢境中出現了和煦的陽光,溫暖的照著大地,生機漸漸出現,沒有孤獨,沒有絕望。

  是該醒來的時候了,他想。



  「好快,過了十年了。」

  K教授望著窗外,一邊說著。窗戶外面是國科研的研究中心廣場,「腦世界」的研究為他們帶來了不少媒體記者。

  「教授,」穿著不變的白衣服的研究員問,「後來實驗者如何了呢?」

  「我們給了他另一個身分及住所方便在外生活,畢竟在社會上,他已經被槍殺了。」

  「他沒有選擇在『腦世界』中過著他的回憶生活?他不是一開始很火大嗎?怎麼會……」

  K教授笑笑,眼旁的魚尾紋更加深了些。

  「在麻藥的藥效過去之後,他一覺醒來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和顏悅色的對著我說話。我們給了他兩種選擇:一個是繼續在『腦世界』中沉睡,過著他想要的生活﹔一個是給他新身分,新生活,開始自己的新人生。他二話不說的選擇後者,我也不知道他怎麼轉變的那麼快……人類這種生物還真是難以捉摸啊,哈哈。」

  「新生活啊……」研究員繼續問,「那政府還有再繼續追蹤他嗎?」

  「我們答應給他幸福的生活,因此在他娶了妻子之後,我就撤銷了追蹤令,我希望他能過著沒有人監視的生活。」

  研究員不做聲,K教授玩弄了一個死刑犯的心神之後,給了他想要的生活,這算是仁慈嗎?他不知道。

  「浩平,新的『腦世界』完成了嗎?」

  「非常順利!多虧了之前的實驗資料,我們簡化了一些不必要的設施,現在的機器非常簡易沒有累贅,而且要在裡面躺個十年八年都不是問題,廠商提供的新式座椅完全不會讓操作者的身體不適。」

  始終望著窗外的K教授,一頭白髮及滿臉的皺紋在天窗的陽光照耀之下,顯得特別衰老。

  衰老?哼,在「腦世界」中不會有這種東西,他暗笑,他可得在進艙之前確認裡面的座椅是否舒適。

  藍天下,無雲,一個又一個的新生命誕生,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死亡﹔在無限循環的迴圈之中,種種具特色的人生都漸漸被埋沒了起來。

  如果可能再選擇一次,抉擇那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人生就會從此展開。

  不過有些東西,我們不會忘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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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啦,」立文看看表,不耐煩的催著他,「我們不是要去看表演嗎?」

  畢凱呆滯的看著眼前的男孩和周圍的環境。

  他的確穿著淺藍色的國中運動服,坐在椅子上,身旁充斥著一群跟他穿著相同的學生,嬉鬧著走出教室。

  「我在哪裡?」畢凱問,「我……死了嗎?」他在捏了自己的臉之後,神經所傳達的痛楚明顯的告訴他否定的答案。

  立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張傳單,他看到上面寫著:「『W4』公益義演會!用你的愛心跟偶像面對面!」

  「你不會忘了我們是要去看這個的吧?你可是W4的忠實歌迷呢。」立文疑惑的問著,一邊看看自己的表,確定還有時間趕到會場。

  但畢凱腦中卻是一大堆的問號。W4可是四十年前的歌手,自己是國中生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很確定自己曾經被押出牢房,前往刑場槍決﹔然而自己現在卻活生生的坐在這裡,四十年前的世界……

  而眼前是他國中時期最好的朋友,許立文。

  「立文……真的是你!」畢凱歡欣的大叫,抓著他的肩膀就猛搖晃,立文手上的傳單都被晃掉了,徐徐飄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你發……什麼……神經啊?」立文口齒不清的問,剛剛那一晃可不小力,他的頭暈了一下。

  「沒事!沒事……」他鬆開手,眼中充滿光采,「我們趕快走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兩人一起走出教室門-但畢凱簡直是用跳的,他高興的快飛起來了。

  這是他的重生,一次機會,雖然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確實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世界,他不再是那個殺人罪犯,不再會被槍決了,這對一個中年男子來說,只能說是神的奇蹟。

  他知道他不可以再為他的未來-或是過去-苦惱,他要忘掉他亡命天涯的日子,重新過一個國中生該過的生活。

  一邊走在往日熟悉的大街上,四十年前的景物……好懷念啊!這些東西他以前只能在二手舊品店看到,現在又重現在自己面前。二000年,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他轉頭看看立文,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卻又無法把腦中混亂的思緒整理出一個有意義的訊息。

  「怎麼了?」

  「不……」他回答,「只是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做……卻又想不起來。」

  立文呵呵一笑,「重要的事情總會想起來的,不是嗎?」

  是啊,他想,如果是重要的事絕對會想起來的,他也就沒那麼在意。於是他們繼續走到了演唱會會場,在主持人的倒數下跟著群眾一起為台上的歌手瘋狂。

  汗水,淚水混合著沾濕了他淺綠色的制服。

  隨著節拍揮灑的不只是汗水,還有青春。

  好久好久,沒有再感受過年輕了。

  也好久好久,沒有再感受過與朋友一同歡樂的那份美好,

==

  他的國中快樂時光已經過了一星期。
  
  畢凱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個殺人犯這個事實,想要重新出發作全新的自己,所以他的生活也就慢慢步入正軌,最近他看到新聞,說他最喜歡的歌手W4又要辦表演了,而且地點只不過離學校幾步之遙,所以一放學他就走到立文旁邊,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所以這個方程式就得證了,」立文坐在位置上對前來詢問的同學解釋數學題目,他熟練的解題方式在班上被譽為「數學小王子」,「還有問題嗎?」

  「沒了,謝啦,立文。」那同學拿走作業本,走出教室。

  「嘿,立文,」畢凱一把抓起書包走到立文旁邊,「今天公園據說有歌手『W4』的表演,我們去看一下吧!」

  立文緩慢地收拾著桌上如小山的課本與作業,一本一本放進只有窄小開口的藍色書包裡,一邊回答他說:「呃?我可能不能去了……」

  莫名地他心頭一震,好熟悉的感覺。

  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還來不及問為什麼今天不能跟他去看演唱表演時,立文就已經收拾好東西,一語不發的跑出門外。教室內空空蕩蕩,一排一排的褐色桌椅沉默而整齊的站在那兒,只留下錯愕的畢凱。

  他很確定這個情境曾經發生過……也許是四十年前的現在曾經說過的。

  「立文……」他好像又有什麼記憶襲上心頭,努力回想卻徒勞無功,心思像是被堵住一樣,不祥的預感很快就佔滿了他的腦子。

  那天早上,畢凱如往常一樣的起床,整理衣裝準備上學。

  他的房間很簡單,一張書桌一張床,外加兩張駭客任務的電影海報貼在床頭,其餘沒什麼裝飾。

  生活一直都是那麼簡單,他們家沒什麼錢,爸爸在他小時候就出外經商不知去向,只有他跟他媽媽相依為命-但他並不為這種好像八點檔情節的命運感到悲哀,畢竟能夠重過一次自己的人生,不用在去蹲黑牢,現在的生活好的多了。

  2個禮拜前,應該被槍決的他,竟然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世界,這點一直讓他覺得很奇怪,雖然他還蠻喜歡這個奇蹟的。

  但是這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小凱啊,早餐吃完順便幫媽媽把垃圾拿到樓下,」他媽媽一邊拿了一杯豆漿放到桌上,「然後……小凱?」

  畢凱恍了神,在媽媽的叫喚之中才赫然驚醒。

  「喔..抱歉,媽,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哎呀,我們家小凱什麼時候會認真想事情了?」

  這是當然,以前的他或許不會,但是現在他的身體裡可是藏了一個五十幾歲的大男人。
他吃完早餐,抓了垃圾袋準備走出門,突然像是想起什麼的轉過頭對媽媽說:「對了,媽,煙少抽一點喔,對身體很不好。」

  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畢媽媽愣住了,手中燃燒到一半的煙靜靜的冒出白霧。

  畢凱了然於心,因為他的媽媽就是在他32歲時因肺癌而離開人世間。


  今天,立文還是跟之前一樣怪。

  不愛講話,除了教同學數學以外不常開口,眉間老是有著一絲憂愁。

  畢凱決定問個清楚,於是走向眼前正在整理書包的立文。

  「呃……立文啊?」
  
  「嗯?」坐在位子上整理書包的他冷冷的轉過頭回應。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呃……問題?」

  立文別過頭繼續整理書包。

  「你別這樣嘛……」畢凱把手搭在立文的肩上,「我們是好朋友,你的變化我會看不出來嗎?」

  他仍舊沒有回應。

  「……最近你突然變的很奇怪,不愛打球,不喜歡跟人說話,放學後也是一個人走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繼續勸說,「如果有什麼問題,告訴我嘛,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啊?」

  「我怎麼樣了跟你沒有關係!」

  立文一把推開想了解他情況的畢凱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教室外奔走。

  畢凱失去平衡,撞倒了幾張桌椅,砰地到在地上。

  眼前的這個震撼讓畢凱失去的那部分記憶突然回到了腦中。

==

  「畢凱!快走啊..」

  小巷中,立文跌倒在地上,畢凱想要前去把他扶起來時,他大喊。

  「他們就快要追上來了……我不能連累你……」立文示意要畢凱快跑,「你快去報警啊!」

  「笨蛋,我不可能丟下你的!」畢凱向前扶起立文,但一些不良少年卻已經拿著小刀出現在他們身後,亮晃晃的銀色光芒在刀身上閃著。

  「認命吧,該給我們的就趕快給我們……」帶著藍色帽子的首領依舊拿著小刀威脅,「否則就拿你的命來換……嘿嘿……」

  畢凱望向四周,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其中兩個人把畢凱抓了起來,用小刀頂著畢凱的臉。「你想看你的朋友因你受害嗎?」

  「不!」

  立文衝向那兩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及激憤的喊聲讓大家都嚇住而楞在當場﹔他用力的推開抓住畢凱的那紅衣少年,畢凱倒在地上。

  另一個少年衝上前去要抓住立文───但他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小刀。

  隨後只聽見畢凱悔恨的「不」聲,響遍整個巷子,少年深知闖禍,丟下染血的小刀,和上衣沾滿他自己的血的立文,血跡的中心在他的胸口。

  「立文……」畢凱爬向眼前虛弱的朋友,立文已經奄奄一息,「你怎麼了?..你不會有事的……」

  「呵……」他傻笑,「對不起……請你……好好照顧……我媽媽……」

  「你不會有事,不會的!我現在馬上找人來救你!」畢凱想離開去呼救,但他的手卻被立文抓住。

  氣息越來越弱的他緩緩吐出幾個字:「不要走…我…不希望…沒有人……在我……身……邊……」

  「我必須去找人來救你的,你不要……」

  「是朋友……就陪我走完這一程。」

  話聲剛落,抓住畢凱的那隻右手鬆開了。
  
  隔天新聞報導出,兩名國中生遭高利貸公司襲擊,一名學生遭小刀刺入心臟一刀斃命,而另一名學生不願公開對外表示任何意見。

  只知道,在警察抓不到已經遠走他地的兇手之後,那活下來的男孩再也不相信何謂正義。

==
  
  那一瞬,畢凱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立文走到家門,看到那鐵皮小屋的門已經半開,隨著風的吹拂而隨之擺動。

  「喂,裡面沒什麼值錢的了……」一個戴著藍帽的少年推開門走出來,對著屋內喊。

  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了這個呆掉的男孩。

  「嘿嘿,」那少年不懷好意的說道,「你媽媽不在家嗎?」

  「不在……他去工作了。」

  「你媽沒告訴你今天是最後期限嗎?」

  「放過我們吧!」立文哭喊,「你們已經糾纏我們好幾個月了……我們真的還不出錢啊!」

  少年冷笑,接下來有幾個人聽到了立文的叫聲,出屋子來一探究竟。

  「我們公司本來就規定了,這貸款如果不依約還,我們可以拿取等值物品來抵帳,」藍帽少年說,「剛剛你家從裡到外我們都翻過了..沒啥值錢的東西,不過……」

  立文看著眼前瞪著他冷笑的幾個少年,心中的恐懼又加深了一點。

  「賣了你應該還可以賺個好價錢。」

  這時他全心的意念都只有「逃」一個字,他拔腿就跑,也不顧前面有沒有出路,死命的想要逃離身後緊追不捨的高利貸公司兼人口販子。

  「想跑?」藍帽少年揮揮手,全部的人追在他的後方,有人甚至拿出了小刀,那躂躂的腳步聲聽來十分急促,幾隻野貓都被嚇得迅速的跳開了。

  
  他仍舊拼了命的繞著小巷,擺脫那些人是他腦中唯一的目的。

  「砰!」「哎呦!」他直接轉到另一個巷子,卻沒看見巷子口也跑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撞上了他。

  畢凱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土塵,笑笑地伸出左手扶起立文。

  「是你?」立文大吃一驚。

  「快走吧,他們要追上來了。」

在灰暗的巷子中雖然看不太清楚,但立文的眼眶似乎泛些許的淚光,他伸出手握住畢凱──

  「在那邊!」

  那群少年追上來了!

  畢凱抓著他死命的跑,在彷彿無盡頭的巷子中穿梭,不知不覺逃到了一塊廢棄的籃球場後方,他們的左方就是鐵絲網。

  「阿呀!」

  立文沒有看見掉在地上的香蕉皮,硬生生的滑了一跤,摔在地上。

  「沒事吧?」畢凱急問。

  「我……腳踝好像扭傷了……」

  後方那群不良少年的吵雜聲越來越大。

  「畢凱!快走啊……」

  畢凱想要前去把他扶起來時,他大喊。

  「他們就快要追上來了……我不能連累你……」立文示意要畢凱快跑,「你快去報警啊!」

  「笨蛋,我上次不會丟下你,這次也不可能!」畢凱向前扶起滿臉疑惑的立文,但一些不良少年卻已經拿著小刀出現在他們身後,亮晃晃的銀色光芒在刀身上閃著。

  「認命吧,該給我們的就趕快給我們……」帶著藍色帽子的首領依舊拿著小刀威脅,「否則就拿你的命來換……嘿嘿……」

  畢凱望向四周,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只是他似乎沒有那種緊張感。其中兩個人走向前,把畢凱抓了起來,用小刀頂著畢凱的臉。「你想看你的朋友因你受害嗎?」

  畢凱笑笑。

  「你這個死小孩笑什麼?」抓著他的紅衣少年用很差的口氣問。

  從遠方傳來了很密集的警笛聲,他用輕蔑的笑對著眼前抓住他的人,在場的人除了這兩個男孩以外,沒有不臉色慘白的。數名警察手持著槍走進巷子指著那些不良少年,他們個個都雙手高舉,紛紛繳械投降,只有紅衣少年仍然拿著小刀威脅畢凱。

  「你……報警?」

  「你這死兔崽子還不放下我?你以為道上兄弟像你這樣就能成大事嗎?我們做黑道的,盜亦有道,手段卑鄙絕非一個闖蕩江湖人該有的行為。你差遠了……」畢凱以前黑道大哥的口吻取笑他。

  紅衣少年被他眼中那嚴正堅定的眼神嚇住了,眼前的小孩竟然有如此過人的勇氣,面對死亡威脅一點也不畏懼,反而被他將了一軍,那紅衣少年只好放下手中的孩子,繳械投降。

  「畢凱!」立文跑上前,抱住他的朋友。

  「我沒事……別那麼緊張。」畢凱笑著說。

  「對不起,我媽媽欠高利貸的錢太多,這陣子一直受到他們騷擾,所以……我才……對一切不關心……」

  畢凱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事情結束了,他也成功扭轉了過去,他的朋友立文並沒有死在國中那年,他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自己不歸路的未來……他想。

  夜幕低垂,月光就像那晚一樣的照映在巷子中,冷風輕輕的吹拂著他們兩個﹔他們旁邊高牆上雜物中的塑膠袋,因為被風吹動而發出嗤嗤聲。
 
  突然風越來越大。

  越來越大。

  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吹過,那些雜物因為承受不住而開始搖搖欲墜,然而站在底下的兩人卻沒有發現。因為他們正在享受許久未談天的清靜時光。

  一個破爛的陶瓷花盆從高牆上掉落。

  直直落下,立文就站在那花盆掉落路徑的正下方。

  「危險!」畢凱突然注意到了那個掉落的花盆,他用力推開立文,立文還來不及反應,就「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而花盆也「砰」的一聲硬生生打在畢凱頭上。

  霎時間,他只感覺有濕濕的東西從他的頭上緩緩流下──那腥味讓他確定不是積水──他緩緩的倒下,整個身軀躺在血泊及花盆碎片之中。

  他心想,死亡的感覺……沒錯,是一樣的,跟那被槍擊的凌晨,一樣的感覺,一樣的墜落感……沒有邊際的墜落…………

  那種孤寂的墜落,無助,他連遺憾的感覺都還來不及產生。


  「睜開你的眼睛,畢先生。」又一個聲音從他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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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噹!」

  一個血紅色的空酒瓶硬生生的撞上冰冷的石牆。

  銀白色的月光,從五根鐵柱的空隙中,洩入這間小房﹔粗糙的灰色地板上,照出幾個白色的格子圖案。酒瓶的碎片靜靜的躺在牆腳,因為月光照耀而反射著朱紅色的微弱光芒。

  一個頹廢的身影背著月光,一口口咀嚼著那已經涼許久的飯菜,悽涼的情境不言而喻。

  但與其說是淒涼,不妨說是對自身命運的無奈,以及投降。

  「最後一餐?」幾個字從男人滿是鬍渣的嘴中吐出。臉上的肌肉早已因為激動而抽慉不止,好像不斷想要從皮下組織望外逃竄,逃離這時日不多的、充滿罪惡的軀殼。

  他知道早已經沒希望了,再過幾個小時,穿著土黃色制服的警察就會來到這間小牢房,手臂粗暴的架著他的上肢,帶到一個無人的大廣場去。就「砰」一聲,不會痛苦,不會掙扎,一切就在尚未破曉的那槍響聲中歸零。
  
  但他還有一個遺憾。
  
  在度過了三十年的浪子人生後,他因為犯下殺人罪而被捕入獄,高等法院在檢方上訴之後,判了他死刑-那最後一日就近在眼前,天空仍黯然。

  他很清楚那人被殺,是因為他毀了自己想要改名換姓重新做人的機會-男人隱約記得自己用點三八開那一槍時所聞到的硝煙味-去警察局報案領取三百萬高額的懸賞賞金﹔在他的想法中,那個人罪有應得,他不該毀了自己的新一個人生起點。

  跪在窗戶前,望著一輪明月,雖然他知道那只是太陽照射到月球上所反射的光亮,但卻不由得為她的美麗而啞然。

  他似乎想起什麼,某種東西從腦子,傳過腦神經、脊神經,傳送到身上的每一條血管與每一處受器。

  黑洞漸漸擴散開來,他把心智投身於其中,那回憶畫面就有如電影般在他眼前播放。

  ==

  夏日午後,學生人潮熙熙攘攘的來往於學校穿堂之中。

  「畢凱!」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正往福利社移動腳步的他。

  他叫畢凱,嗯,沒錯,是在叫他。

  畢凱轉過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好朋友-許立文。

  「立文,你怎麼在這裡啊?」畢凱好奇的問。

  「要去辦公室找老師拿下節課要考的考卷,聽說很難,你趕快回去教室準備一下吧!」立文對著看似無事的畢凱說。

  畢凱輕「哼」一聲,「考試,考試幹什麼?考卷考了那麼多,對學生有什麼幫助?像是你這位小老師今天要考的歷史吧!第一冊說是鑑往知來,事實上卻是台灣教育制度的大失敗-你看,我就不相信讀通了整本歷史課本,對我們將來的就業有任何的幫助!」他語調漸漸高亢,不耐煩起來。
  
  立文平時在班上功課就很好,而且很會照顧人,對大家都很好,所以被選為小老師﹔而畢凱則是不愛讀書,對「讀書」這事有著極強的懷疑性。

  也許就是畢凱的這份叛逆,以及對教育的另類觀點,吸引了立文,兩人才會成為知心的好朋友。

  「別這麼說嘛,」立文拍拍畢凱的肩膀,「就算現在台灣的教育制度失敗,但現在我們學生如果不闖過這一關,以後照樣沒就業機會的!所以好好讀吧,對你只有益不會有害的。」
  
  他只是笑笑,不說什麼。於是畢凱往福利社繼續走去,立文也了解他的個性就是這樣,絲毫不在意,只是惋惜他不能夠了解讀書的快樂﹔跟他做朋友那麼久,他多麼希望在他們倆的休閒活動之外,他們也能在功課上有所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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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懷念著過去與朋友度過的點點滴滴,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回憶是多麼的甜美,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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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文常常與畢凱去公園運動-這是他們倆唯一共同喜歡的事情,他們常在那聊天、騎腳踏車,玩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談起各自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對對方隱瞞自己﹔快樂的事分享,悲傷的事分擔,在別人眼裡,他們就像兄弟一樣。

  「唉,」立文坐在草地上沮喪的說,「今天的考試考壞了,我回家不知道怎麼跟媽媽交代!」

  「害怕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是你常常跟我說的,偶爾考壞根本不算什麼吧!放輕鬆,回家跟媽媽說清楚,你媽不會罵你的啦!」畢凱毫不在意的說著,「嘿!我們再去打球吧……」

  畢凱似乎從來不會擔心成績,他只過他想要過的生活,那就是他……立文心想,一邊把手中的球拋向籃框。

  「帥啊,空心!」畢凱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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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的笑容漸漸變成愁容,似乎是什麼不好的東西竄進他的腦子裡,慢慢的,他的眼淚泛在眼眶中,但卻頑固地不肯沿著男人的古銅色皮膚滑下。

  那是一個極平常的午後,放學的鐘聲迴盪在校園裡,同學們紛紛收拾收拾書包要回家了。

  「嘿,立文,」畢凱一把抓起書包走到立文旁邊,「今天公園據說有歌手『W4』的表演喔,我們去把一下吧!」

  立文收拾著桌上如小山的課本與作業,一本一本的放進只有窄小開口的書包裡,一邊回答他說:「呃?我可能不能去了……」

  他好奇的問立文,為什麼今天不能跟他去看演唱表演時,立文快速收拾好東西,一語不發的跑出門外。教室內空空蕩蕩,一排一排的褐色桌椅沉默而整齊的站在那兒,只留下錯愕的畢凱。

  接連幾天,立文放學不再與畢凱一起回家,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體育課時也不打籃球,只是站在樹蔭下,抬起望著碧藍的青天,兩眼茫茫沒有目標,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一顆籃球滾到他的腳邊,立文沒有反應。

  「同學!幫忙把球丟過來!」那穿著藍色運動服的男學生對著他大喊。

  他只好懶懶的拿起球,輕輕的丟了出去,球在地上彈了幾下,在那男學生前幾公尺處就停了下來,他只好親自過去把球撿回來,走回去時還瞪了立文一眼。

  而這一切都看在畢凱的眼裡。立文真的怪怪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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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是惡夢的開始……」男子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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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麼樣了跟你沒有關係!」放學後,立文一把推開想了解他情況的畢凱,頭也不回的往教室外奔走。

  他悵然若失,心想,立文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不關心他..我要關心誰?從小他就因為偏激的個性交不到幾個朋友。

  立文是第一個主動開口跟他聊的人。

  他認為,這檔事我是管定了!

  他立刻追出教室,幸好,立文跑步並不是很快,遠遠就可以看到一個小人影狼狽的抓著書包跑出校門。

  好似不知道是誰卡掉了影片的放映,回憶中斷,他試圖再次接上那失去的片段,但卻徒勞無功-在他發現他遺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之後,他的眼神又再度空洞。

  「喀,喀。」

  牢房外傳來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和著槍枝與槍枝的碰撞聲響接近他所在的地方,規律得彷彿一支死神手上正在倒數計時的碼表,寂靜,帶著恐懼。

  鐵門打開,不出他所預料的,五六名穿著土黃色制服的警衛拿著槍枝,走進牢房,其中最前面的一位對著男子說:「……是時候了。」

  兩名警衛粗魯的抓起男子出牢房,無人的長廊上迴盪著腳步聲,死神的碼表仍舊在計時。

  空曠的刑場只有那男子和剛剛的幾名警衛,只是他們已經就槍擊定位。

  在還沒打麻醉針之前,男子的神志早已不清,警衛還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已經打過--確認沒有之後,男子一聲不吭的接受注射。

  「再見了。」男子僅有的意識在腦子裡響起這一句話,簡短,他已覺悟,準備迎接死亡。

  「砰……」

  男子最後只聽見這聲槍響。

  他的身體像是墜入不見底的山谷,不斷下落……不斷下落。

  這就是死的感覺,他想。

  「你在幹嘛啊?」突然一個帶著稚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男子聽到了鐘聲──上課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一間紛亂的教室之中,穿著不整齊的制服﹔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國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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