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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噹!」

  一個血紅色的空酒瓶硬生生的撞上冰冷的石牆。

  銀白色的月光,從五根鐵柱的空隙中,洩入這間小房﹔粗糙的灰色地板上,照出幾個白色的格子圖案。酒瓶的碎片靜靜的躺在牆腳,因為月光照耀而反射著朱紅色的微弱光芒。

  一個頹廢的身影背著月光,一口口咀嚼著那已經涼許久的飯菜,悽涼的情境不言而喻。

  但與其說是淒涼,不妨說是對自身命運的無奈,以及投降。

  「最後一餐?」幾個字從男人滿是鬍渣的嘴中吐出。臉上的肌肉早已因為激動而抽慉不止,好像不斷想要從皮下組織望外逃竄,逃離這時日不多的、充滿罪惡的軀殼。

  他知道早已經沒希望了,再過幾個小時,穿著土黃色制服的警察就會來到這間小牢房,手臂粗暴的架著他的上肢,帶到一個無人的大廣場去。就「砰」一聲,不會痛苦,不會掙扎,一切就在尚未破曉的那槍響聲中歸零。
  
  但他還有一個遺憾。
  
  在度過了三十年的浪子人生後,他因為犯下殺人罪而被捕入獄,高等法院在檢方上訴之後,判了他死刑-那最後一日就近在眼前,天空仍黯然。

  他很清楚那人被殺,是因為他毀了自己想要改名換姓重新做人的機會-男人隱約記得自己用點三八開那一槍時所聞到的硝煙味-去警察局報案領取三百萬高額的懸賞賞金﹔在他的想法中,那個人罪有應得,他不該毀了自己的新一個人生起點。

  跪在窗戶前,望著一輪明月,雖然他知道那只是太陽照射到月球上所反射的光亮,但卻不由得為她的美麗而啞然。

  他似乎想起什麼,某種東西從腦子,傳過腦神經、脊神經,傳送到身上的每一條血管與每一處受器。

  黑洞漸漸擴散開來,他把心智投身於其中,那回憶畫面就有如電影般在他眼前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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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午後,學生人潮熙熙攘攘的來往於學校穿堂之中。

  「畢凱!」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正往福利社移動腳步的他。

  他叫畢凱,嗯,沒錯,是在叫他。

  畢凱轉過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好朋友-許立文。

  「立文,你怎麼在這裡啊?」畢凱好奇的問。

  「要去辦公室找老師拿下節課要考的考卷,聽說很難,你趕快回去教室準備一下吧!」立文對著看似無事的畢凱說。

  畢凱輕「哼」一聲,「考試,考試幹什麼?考卷考了那麼多,對學生有什麼幫助?像是你這位小老師今天要考的歷史吧!第一冊說是鑑往知來,事實上卻是台灣教育制度的大失敗-你看,我就不相信讀通了整本歷史課本,對我們將來的就業有任何的幫助!」他語調漸漸高亢,不耐煩起來。
  
  立文平時在班上功課就很好,而且很會照顧人,對大家都很好,所以被選為小老師﹔而畢凱則是不愛讀書,對「讀書」這事有著極強的懷疑性。

  也許就是畢凱的這份叛逆,以及對教育的另類觀點,吸引了立文,兩人才會成為知心的好朋友。

  「別這麼說嘛,」立文拍拍畢凱的肩膀,「就算現在台灣的教育制度失敗,但現在我們學生如果不闖過這一關,以後照樣沒就業機會的!所以好好讀吧,對你只有益不會有害的。」
  
  他只是笑笑,不說什麼。於是畢凱往福利社繼續走去,立文也了解他的個性就是這樣,絲毫不在意,只是惋惜他不能夠了解讀書的快樂﹔跟他做朋友那麼久,他多麼希望在他們倆的休閒活動之外,他們也能在功課上有所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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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懷念著過去與朋友度過的點點滴滴,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回憶是多麼的甜美,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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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文常常與畢凱去公園運動-這是他們倆唯一共同喜歡的事情,他們常在那聊天、騎腳踏車,玩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談起各自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對對方隱瞞自己﹔快樂的事分享,悲傷的事分擔,在別人眼裡,他們就像兄弟一樣。

  「唉,」立文坐在草地上沮喪的說,「今天的考試考壞了,我回家不知道怎麼跟媽媽交代!」

  「害怕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是你常常跟我說的,偶爾考壞根本不算什麼吧!放輕鬆,回家跟媽媽說清楚,你媽不會罵你的啦!」畢凱毫不在意的說著,「嘿!我們再去打球吧……」

  畢凱似乎從來不會擔心成績,他只過他想要過的生活,那就是他……立文心想,一邊把手中的球拋向籃框。

  「帥啊,空心!」畢凱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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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的笑容漸漸變成愁容,似乎是什麼不好的東西竄進他的腦子裡,慢慢的,他的眼淚泛在眼眶中,但卻頑固地不肯沿著男人的古銅色皮膚滑下。

  那是一個極平常的午後,放學的鐘聲迴盪在校園裡,同學們紛紛收拾收拾書包要回家了。

  「嘿,立文,」畢凱一把抓起書包走到立文旁邊,「今天公園據說有歌手『W4』的表演喔,我們去把一下吧!」

  立文收拾著桌上如小山的課本與作業,一本一本的放進只有窄小開口的書包裡,一邊回答他說:「呃?我可能不能去了……」

  他好奇的問立文,為什麼今天不能跟他去看演唱表演時,立文快速收拾好東西,一語不發的跑出門外。教室內空空蕩蕩,一排一排的褐色桌椅沉默而整齊的站在那兒,只留下錯愕的畢凱。

  接連幾天,立文放學不再與畢凱一起回家,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體育課時也不打籃球,只是站在樹蔭下,抬起望著碧藍的青天,兩眼茫茫沒有目標,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一顆籃球滾到他的腳邊,立文沒有反應。

  「同學!幫忙把球丟過來!」那穿著藍色運動服的男學生對著他大喊。

  他只好懶懶的拿起球,輕輕的丟了出去,球在地上彈了幾下,在那男學生前幾公尺處就停了下來,他只好親自過去把球撿回來,走回去時還瞪了立文一眼。

  而這一切都看在畢凱的眼裡。立文真的怪怪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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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是惡夢的開始……」男子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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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麼樣了跟你沒有關係!」放學後,立文一把推開想了解他情況的畢凱,頭也不回的往教室外奔走。

  他悵然若失,心想,立文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不關心他..我要關心誰?從小他就因為偏激的個性交不到幾個朋友。

  立文是第一個主動開口跟他聊的人。

  他認為,這檔事我是管定了!

  他立刻追出教室,幸好,立文跑步並不是很快,遠遠就可以看到一個小人影狼狽的抓著書包跑出校門。

  好似不知道是誰卡掉了影片的放映,回憶中斷,他試圖再次接上那失去的片段,但卻徒勞無功-在他發現他遺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之後,他的眼神又再度空洞。

  「喀,喀。」

  牢房外傳來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和著槍枝與槍枝的碰撞聲響接近他所在的地方,規律得彷彿一支死神手上正在倒數計時的碼表,寂靜,帶著恐懼。

  鐵門打開,不出他所預料的,五六名穿著土黃色制服的警衛拿著槍枝,走進牢房,其中最前面的一位對著男子說:「……是時候了。」

  兩名警衛粗魯的抓起男子出牢房,無人的長廊上迴盪著腳步聲,死神的碼表仍舊在計時。

  空曠的刑場只有那男子和剛剛的幾名警衛,只是他們已經就槍擊定位。

  在還沒打麻醉針之前,男子的神志早已不清,警衛還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已經打過--確認沒有之後,男子一聲不吭的接受注射。

  「再見了。」男子僅有的意識在腦子裡響起這一句話,簡短,他已覺悟,準備迎接死亡。

  「砰……」

  男子最後只聽見這聲槍響。

  他的身體像是墜入不見底的山谷,不斷下落……不斷下落。

  這就是死的感覺,他想。

  「你在幹嘛啊?」突然一個帶著稚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男子聽到了鐘聲──上課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一間紛亂的教室之中,穿著不整齊的制服﹔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國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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