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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啦,」立文看看表,不耐煩的催著他,「我們不是要去看表演嗎?」

  畢凱呆滯的看著眼前的男孩和周圍的環境。

  他的確穿著淺藍色的國中運動服,坐在椅子上,身旁充斥著一群跟他穿著相同的學生,嬉鬧著走出教室。

  「我在哪裡?」畢凱問,「我……死了嗎?」他在捏了自己的臉之後,神經所傳達的痛楚明顯的告訴他否定的答案。

  立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張傳單,他看到上面寫著:「『W4』公益義演會!用你的愛心跟偶像面對面!」

  「你不會忘了我們是要去看這個的吧?你可是W4的忠實歌迷呢。」立文疑惑的問著,一邊看看自己的表,確定還有時間趕到會場。

  但畢凱腦中卻是一大堆的問號。W4可是四十年前的歌手,自己是國中生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很確定自己曾經被押出牢房,前往刑場槍決﹔然而自己現在卻活生生的坐在這裡,四十年前的世界……

  而眼前是他國中時期最好的朋友,許立文。

  「立文……真的是你!」畢凱歡欣的大叫,抓著他的肩膀就猛搖晃,立文手上的傳單都被晃掉了,徐徐飄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你發……什麼……神經啊?」立文口齒不清的問,剛剛那一晃可不小力,他的頭暈了一下。

  「沒事!沒事……」他鬆開手,眼中充滿光采,「我們趕快走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兩人一起走出教室門-但畢凱簡直是用跳的,他高興的快飛起來了。

  這是他的重生,一次機會,雖然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確實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世界,他不再是那個殺人罪犯,不再會被槍決了,這對一個中年男子來說,只能說是神的奇蹟。

  他知道他不可以再為他的未來-或是過去-苦惱,他要忘掉他亡命天涯的日子,重新過一個國中生該過的生活。

  一邊走在往日熟悉的大街上,四十年前的景物……好懷念啊!這些東西他以前只能在二手舊品店看到,現在又重現在自己面前。二000年,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他轉頭看看立文,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卻又無法把腦中混亂的思緒整理出一個有意義的訊息。

  「怎麼了?」

  「不……」他回答,「只是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做……卻又想不起來。」

  立文呵呵一笑,「重要的事情總會想起來的,不是嗎?」

  是啊,他想,如果是重要的事絕對會想起來的,他也就沒那麼在意。於是他們繼續走到了演唱會會場,在主持人的倒數下跟著群眾一起為台上的歌手瘋狂。

  汗水,淚水混合著沾濕了他淺綠色的制服。

  隨著節拍揮灑的不只是汗水,還有青春。

  好久好久,沒有再感受過年輕了。

  也好久好久,沒有再感受過與朋友一同歡樂的那份美好,

==

  他的國中快樂時光已經過了一星期。
  
  畢凱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個殺人犯這個事實,想要重新出發作全新的自己,所以他的生活也就慢慢步入正軌,最近他看到新聞,說他最喜歡的歌手W4又要辦表演了,而且地點只不過離學校幾步之遙,所以一放學他就走到立文旁邊,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所以這個方程式就得證了,」立文坐在位置上對前來詢問的同學解釋數學題目,他熟練的解題方式在班上被譽為「數學小王子」,「還有問題嗎?」

  「沒了,謝啦,立文。」那同學拿走作業本,走出教室。

  「嘿,立文,」畢凱一把抓起書包走到立文旁邊,「今天公園據說有歌手『W4』的表演,我們去看一下吧!」

  立文緩慢地收拾著桌上如小山的課本與作業,一本一本放進只有窄小開口的藍色書包裡,一邊回答他說:「呃?我可能不能去了……」

  莫名地他心頭一震,好熟悉的感覺。

  突然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還來不及問為什麼今天不能跟他去看演唱表演時,立文就已經收拾好東西,一語不發的跑出門外。教室內空空蕩蕩,一排一排的褐色桌椅沉默而整齊的站在那兒,只留下錯愕的畢凱。

  他很確定這個情境曾經發生過……也許是四十年前的現在曾經說過的。

  「立文……」他好像又有什麼記憶襲上心頭,努力回想卻徒勞無功,心思像是被堵住一樣,不祥的預感很快就佔滿了他的腦子。

  那天早上,畢凱如往常一樣的起床,整理衣裝準備上學。

  他的房間很簡單,一張書桌一張床,外加兩張駭客任務的電影海報貼在床頭,其餘沒什麼裝飾。

  生活一直都是那麼簡單,他們家沒什麼錢,爸爸在他小時候就出外經商不知去向,只有他跟他媽媽相依為命-但他並不為這種好像八點檔情節的命運感到悲哀,畢竟能夠重過一次自己的人生,不用在去蹲黑牢,現在的生活好的多了。

  2個禮拜前,應該被槍決的他,竟然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世界,這點一直讓他覺得很奇怪,雖然他還蠻喜歡這個奇蹟的。

  但是這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小凱啊,早餐吃完順便幫媽媽把垃圾拿到樓下,」他媽媽一邊拿了一杯豆漿放到桌上,「然後……小凱?」

  畢凱恍了神,在媽媽的叫喚之中才赫然驚醒。

  「喔..抱歉,媽,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哎呀,我們家小凱什麼時候會認真想事情了?」

  這是當然,以前的他或許不會,但是現在他的身體裡可是藏了一個五十幾歲的大男人。
他吃完早餐,抓了垃圾袋準備走出門,突然像是想起什麼的轉過頭對媽媽說:「對了,媽,煙少抽一點喔,對身體很不好。」

  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畢媽媽愣住了,手中燃燒到一半的煙靜靜的冒出白霧。

  畢凱了然於心,因為他的媽媽就是在他32歲時因肺癌而離開人世間。


  今天,立文還是跟之前一樣怪。

  不愛講話,除了教同學數學以外不常開口,眉間老是有著一絲憂愁。

  畢凱決定問個清楚,於是走向眼前正在整理書包的立文。

  「呃……立文啊?」
  
  「嗯?」坐在位子上整理書包的他冷冷的轉過頭回應。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呃……問題?」

  立文別過頭繼續整理書包。

  「你別這樣嘛……」畢凱把手搭在立文的肩上,「我們是好朋友,你的變化我會看不出來嗎?」

  他仍舊沒有回應。

  「……最近你突然變的很奇怪,不愛打球,不喜歡跟人說話,放學後也是一個人走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繼續勸說,「如果有什麼問題,告訴我嘛,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啊?」

  「我怎麼樣了跟你沒有關係!」

  立文一把推開想了解他情況的畢凱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教室外奔走。

  畢凱失去平衡,撞倒了幾張桌椅,砰地到在地上。

  眼前的這個震撼讓畢凱失去的那部分記憶突然回到了腦中。

==

  「畢凱!快走啊..」

  小巷中,立文跌倒在地上,畢凱想要前去把他扶起來時,他大喊。

  「他們就快要追上來了……我不能連累你……」立文示意要畢凱快跑,「你快去報警啊!」

  「笨蛋,我不可能丟下你的!」畢凱向前扶起立文,但一些不良少年卻已經拿著小刀出現在他們身後,亮晃晃的銀色光芒在刀身上閃著。

  「認命吧,該給我們的就趕快給我們……」帶著藍色帽子的首領依舊拿著小刀威脅,「否則就拿你的命來換……嘿嘿……」

  畢凱望向四周,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其中兩個人把畢凱抓了起來,用小刀頂著畢凱的臉。「你想看你的朋友因你受害嗎?」

  「不!」

  立文衝向那兩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及激憤的喊聲讓大家都嚇住而楞在當場﹔他用力的推開抓住畢凱的那紅衣少年,畢凱倒在地上。

  另一個少年衝上前去要抓住立文───但他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小刀。

  隨後只聽見畢凱悔恨的「不」聲,響遍整個巷子,少年深知闖禍,丟下染血的小刀,和上衣沾滿他自己的血的立文,血跡的中心在他的胸口。

  「立文……」畢凱爬向眼前虛弱的朋友,立文已經奄奄一息,「你怎麼了?..你不會有事的……」

  「呵……」他傻笑,「對不起……請你……好好照顧……我媽媽……」

  「你不會有事,不會的!我現在馬上找人來救你!」畢凱想離開去呼救,但他的手卻被立文抓住。

  氣息越來越弱的他緩緩吐出幾個字:「不要走…我…不希望…沒有人……在我……身……邊……」

  「我必須去找人來救你的,你不要……」

  「是朋友……就陪我走完這一程。」

  話聲剛落,抓住畢凱的那隻右手鬆開了。
  
  隔天新聞報導出,兩名國中生遭高利貸公司襲擊,一名學生遭小刀刺入心臟一刀斃命,而另一名學生不願公開對外表示任何意見。

  只知道,在警察抓不到已經遠走他地的兇手之後,那活下來的男孩再也不相信何謂正義。

==
  
  那一瞬,畢凱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立文走到家門,看到那鐵皮小屋的門已經半開,隨著風的吹拂而隨之擺動。

  「喂,裡面沒什麼值錢的了……」一個戴著藍帽的少年推開門走出來,對著屋內喊。

  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了這個呆掉的男孩。

  「嘿嘿,」那少年不懷好意的說道,「你媽媽不在家嗎?」

  「不在……他去工作了。」

  「你媽沒告訴你今天是最後期限嗎?」

  「放過我們吧!」立文哭喊,「你們已經糾纏我們好幾個月了……我們真的還不出錢啊!」

  少年冷笑,接下來有幾個人聽到了立文的叫聲,出屋子來一探究竟。

  「我們公司本來就規定了,這貸款如果不依約還,我們可以拿取等值物品來抵帳,」藍帽少年說,「剛剛你家從裡到外我們都翻過了..沒啥值錢的東西,不過……」

  立文看著眼前瞪著他冷笑的幾個少年,心中的恐懼又加深了一點。

  「賣了你應該還可以賺個好價錢。」

  這時他全心的意念都只有「逃」一個字,他拔腿就跑,也不顧前面有沒有出路,死命的想要逃離身後緊追不捨的高利貸公司兼人口販子。

  「想跑?」藍帽少年揮揮手,全部的人追在他的後方,有人甚至拿出了小刀,那躂躂的腳步聲聽來十分急促,幾隻野貓都被嚇得迅速的跳開了。

  
  他仍舊拼了命的繞著小巷,擺脫那些人是他腦中唯一的目的。

  「砰!」「哎呦!」他直接轉到另一個巷子,卻沒看見巷子口也跑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迎面撞上了他。

  畢凱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土塵,笑笑地伸出左手扶起立文。

  「是你?」立文大吃一驚。

  「快走吧,他們要追上來了。」

在灰暗的巷子中雖然看不太清楚,但立文的眼眶似乎泛些許的淚光,他伸出手握住畢凱──

  「在那邊!」

  那群少年追上來了!

  畢凱抓著他死命的跑,在彷彿無盡頭的巷子中穿梭,不知不覺逃到了一塊廢棄的籃球場後方,他們的左方就是鐵絲網。

  「阿呀!」

  立文沒有看見掉在地上的香蕉皮,硬生生的滑了一跤,摔在地上。

  「沒事吧?」畢凱急問。

  「我……腳踝好像扭傷了……」

  後方那群不良少年的吵雜聲越來越大。

  「畢凱!快走啊……」

  畢凱想要前去把他扶起來時,他大喊。

  「他們就快要追上來了……我不能連累你……」立文示意要畢凱快跑,「你快去報警啊!」

  「笨蛋,我上次不會丟下你,這次也不可能!」畢凱向前扶起滿臉疑惑的立文,但一些不良少年卻已經拿著小刀出現在他們身後,亮晃晃的銀色光芒在刀身上閃著。

  「認命吧,該給我們的就趕快給我們……」帶著藍色帽子的首領依舊拿著小刀威脅,「否則就拿你的命來換……嘿嘿……」

  畢凱望向四周,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只是他似乎沒有那種緊張感。其中兩個人走向前,把畢凱抓了起來,用小刀頂著畢凱的臉。「你想看你的朋友因你受害嗎?」

  畢凱笑笑。

  「你這個死小孩笑什麼?」抓著他的紅衣少年用很差的口氣問。

  從遠方傳來了很密集的警笛聲,他用輕蔑的笑對著眼前抓住他的人,在場的人除了這兩個男孩以外,沒有不臉色慘白的。數名警察手持著槍走進巷子指著那些不良少年,他們個個都雙手高舉,紛紛繳械投降,只有紅衣少年仍然拿著小刀威脅畢凱。

  「你……報警?」

  「你這死兔崽子還不放下我?你以為道上兄弟像你這樣就能成大事嗎?我們做黑道的,盜亦有道,手段卑鄙絕非一個闖蕩江湖人該有的行為。你差遠了……」畢凱以前黑道大哥的口吻取笑他。

  紅衣少年被他眼中那嚴正堅定的眼神嚇住了,眼前的小孩竟然有如此過人的勇氣,面對死亡威脅一點也不畏懼,反而被他將了一軍,那紅衣少年只好放下手中的孩子,繳械投降。

  「畢凱!」立文跑上前,抱住他的朋友。

  「我沒事……別那麼緊張。」畢凱笑著說。

  「對不起,我媽媽欠高利貸的錢太多,這陣子一直受到他們騷擾,所以……我才……對一切不關心……」

  畢凱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事情結束了,他也成功扭轉了過去,他的朋友立文並沒有死在國中那年,他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自己不歸路的未來……他想。

  夜幕低垂,月光就像那晚一樣的照映在巷子中,冷風輕輕的吹拂著他們兩個﹔他們旁邊高牆上雜物中的塑膠袋,因為被風吹動而發出嗤嗤聲。
 
  突然風越來越大。

  越來越大。

  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吹過,那些雜物因為承受不住而開始搖搖欲墜,然而站在底下的兩人卻沒有發現。因為他們正在享受許久未談天的清靜時光。

  一個破爛的陶瓷花盆從高牆上掉落。

  直直落下,立文就站在那花盆掉落路徑的正下方。

  「危險!」畢凱突然注意到了那個掉落的花盆,他用力推開立文,立文還來不及反應,就「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而花盆也「砰」的一聲硬生生打在畢凱頭上。

  霎時間,他只感覺有濕濕的東西從他的頭上緩緩流下──那腥味讓他確定不是積水──他緩緩的倒下,整個身軀躺在血泊及花盆碎片之中。

  他心想,死亡的感覺……沒錯,是一樣的,跟那被槍擊的凌晨,一樣的感覺,一樣的墜落感……沒有邊際的墜落…………

  那種孤寂的墜落,無助,他連遺憾的感覺都還來不及產生。


  「睜開你的眼睛,畢先生。」又一個聲音從他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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